高考会议,高考回忆
《六月围城》
高三教学楼前的香樟树又落了满地新叶,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与青春汗水的混合气息,还夹杂着南方梅雨季特有的潮湿,教导主任站在主席台上,扩音器电流的嘶嘶声像条冰冷的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,这是全市第三次高考模拟考后的动员大会,红色的横幅在风里抖动,"决战六月,誓夺桂冠"八个字被烈日晒得褪了色,边缘处微微卷起,像一面疲惫的旗帜。
后排的男生用圆规在课桌上刻着倒计时,每一笔都像是在青春的木头上刻下年轮;女生们偷偷传阅着写满励志句子的便签,那些娟秀的字迹在指尖传递中变得模糊,林晓曦盯着自己磨破的笔记本边角,那里有她用不同颜色笔迹记录的错题本,像一张逐渐愈合却又时时被撕开的伤口,她的同桌张浩正用手机壳背面的小镜子反光,那光斑像一只不安分的蝶,在教室的墙壁上乱飞,时而打在教导主任花白的鬓角上,时而掠过前排女生惺忪的睡眼。
"今年我们学校本科率要突破85%!"教导主任的声音突然拔高,惊飞了窗外枝头的麻雀,它们扑棱着翅膀,像一团被惊扰的灰云。"每个班级都是战场,每次测验都是战役!"他身后的大屏幕亮起,密密麻麻的红蓝柱状图像某种生物的染色体,在光影中扭曲、跳动,教导主任的手指在图表上划过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:"看到没?重点班的平均分要拉普通班20分,这就是我们的战略部署,是荣誉,也是责任!"
张浩突然举起手,手臂在稀薄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,教导主任的眉毛瞬间拧成了疙瘩,像两把生锈的锁:"讲台上来!"
"老师,"张浩的校服拉链一直开到胸口,露出里面印着褪色摇滚乐队图案的T恤,那图案像是某种沉默的图腾,"如果有人不想打仗呢?"
整个礼堂的空气凝固了,连窗外的蝉鸣都噤了声,林晓曦看见教导主任的喉结上下滚动,像艰难地吞下了一整个带壳的鸡蛋,他走到张浩面前,手指几乎戳到对方鼻尖,声音因激动而颤抖:"不想打仗?你看看你爸妈!他们起早贪黑,弯腰驼背是为什么?你脚上的耐克鞋,手里的最新款手机,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?是让你来享受的?"
张浩的嘴角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,林晓曦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有道浅疤,是去年冬天帮父亲搬货时被冰冷的铁皮划伤的,那道疤像一枚小小的、沉默的勋章,教导主任还在慷慨激昂,唾沫星子飞溅到第一排女生的校服领子上,洇出一小块深色的痕迹,像一滴无法洗刷的墨,那些女生挺直脊背,仿佛这样就能把未来的重量提前扛起来,她们的肩膀在宽大的校服下显得那么单薄。
散会后,林晓曦在楼梯拐角撞见张浩,他正把一叠厚厚的复习资料塞进垃圾桶,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垂死的叹息。"疯了?"林晓曦蹲下身,捡起最上面那本数学错题集,正是她曾借给他的,扉页上还有她画的笑脸。
"你看这题,"张浩指着某道解析几何题,手指在纸面上留下淡淡的印记,"标准答案说辅助线要这么画,可我昨天用另一种方法解出来了,更简单,更直接。"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楼道里亮得惊人,像两颗被擦亮的星辰,"我们都被标准答案驯化了,成了思想的囚徒。"
林晓曦突然想起班主任说过的话:"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,你必须踩着别人的肩膀过去,才能看到对岸的风景。"那时她觉得理所当然,是成长的必经之路,她却看见张浩校服领口磨出的毛边,像某种无声的、倔强的反抗,在沉闷的空气中轻轻摇曳。
傍晚的霞光把教室染成蜜色,温柔地笼罩着每一张年轻的脸庞,林晓曦翻开错题本,发现最后一页多了行铅笔字,字迹有些潦草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"真正的战场不在试卷上,而在你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。"她认出这是张浩的字迹,却不知何时写上去的,像一颗悄悄埋下的种子,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,混着男生们肆无忌惮的笑,像一群挣脱牢笼的鸟,向往着更广阔的天空。
夜幕降临时,教导主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,像一座孤岛,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成绩表发呆,那些红色数字像一滴滴凝固的血,刺得他眼睛生疼,手机突然震动,屏幕上跳出来自儿子的短信:"爸,我不想学医了,我想去拍纪录片,去看看这个世界。"他点开附件,是儿子在西藏旅行的照片,雪山在背景里泛着冷冽的光,圣洁而遥远,教导主任的手指悬在屏幕上,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偷偷写在笔记本里的诗,那些远方的、滚烫的文字,如今早已被遗忘在时光的角落。
香樟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,像无数道通往未来的岔路,寂静而沉默,林晓曦合上错题本,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吉他声,是张浩在阳台上弹奏,不成调的旋律混着晚风飘进教室,带着青春的迷茫与执着,她望向窗外,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,每一盏灯下都藏着一个未完成的梦想,像六月即将绽放的栀子花,在漫长的沉默中,积蓄着属于自己的芬芳,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季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