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富高考,王富高考故事
《七月流火》
《七月流火》
七月的蝉鸣,嘶哑而黏稠,像一把生锈的锯子,在滚烫的空气里来回拉扯,每一次摩擦都带着令人心烦的燥意,王富陷在堂屋那把吱呀作响的竹椅里,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,每一寸肌肉都因用力而微微颤抖,桌上,摊开的模拟卷上,红色的叉号与分数密密麻麻,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猩红疹子,肆意地爬满了“数学”“物理”的字样,触目惊心,墙角那座老座钟,不疾不徐地“咔嗒”作响,那单调的声响,仿佛一下下都精准地砸在他的太阳穴上,敲得他头痛欲裂。
“富子,歇会儿,喝口绿豆汤败败火。”母亲的声音从灶房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小心翼翼,她系着那件洗得发白、浆洗得硬挺的围裙,双手在围裙上局促地蹭了又蹭,仿佛要蹭掉些什么,生怕沾染了灶台的烟火气,玷污了儿子眼下这桩天大的“正事”。
王富没有抬头,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刺耳的“沙沙”声,像是在宣泄着无声的烦躁,他死死盯着最后一道解析几何题,辅助线画了又擦,橡皮屑和着额角的汗珠,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、灰色的印记,窗外,日头毒辣得像个火球,将晒场的水泥地烤得滚烫,金黄的麦粒蜷缩在地面上,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泥土与阳光的、近乎陈年的干香,这是收麦后的第三天,往年这时候,父亲早已扛起那把磨得油光的木锨,在晒场里扬起金灿灿的麦浪,那弧线优美,充满了力量与丰收的喜悦,可今年,那把木锨静静地靠在墙角,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。
“爸,你去晒场看看吧,别让那些鸡雀糟蹋了粮食。”王富突然开口,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。
父亲坐在门槛上,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,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庞。“不碍事,”他吐出一个烟圈,目光却越过院墙,久久地凝望着村口那条通往镇上的土路,路面上蒸腾着的热浪扭曲了视线,像一条晃动的、望不到尽头的缎带。“麦子收得干净,雀儿也啄不出啥。”他嘴上这么说,可那目光里的期盼与焦灼,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真切,他不知道,那条路上什么时候才能驶来一辆能载着儿子驶向县城、驶向更大世界的大巴。
王富当然懂父亲的心思,家里这三间土坯房,是父母半辈子风里来雨里去,用汗水一砖一瓦垒起来的;他身上这件洗得发白、领口已微微起球的校服,是母亲在镇上集市上,咬着牙、省下了半个月菜钱才买回来的;就连桌上那盏十五瓦的白炽灯,都是父亲去县城卖麦子时,特意挑了最亮堂的一个灯泡,他们把所有的光和热,所有的汗水与期盼,都像聚光灯一样,全部攒起来,想照亮儿子脚下的这条路,可这条路,却仿佛越走越窄,窄得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窒息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模拟考成绩出来的那天,雨下得像天漏了锅,豆大的雨点砸在窗上,噼啪作响,王富攥着那张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成绩单,一路狂奔回家,成绩单上冰冷的数字,在晕开的墨迹里扭曲、模糊,像一张嘲讽的脸,父亲看到他浑身湿透地回来,没有一句责备,只是默默地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,那一点挣扎的火星,在雨水中迅速熄灭,连同他所有的希望,一同被浇灭,母亲则默默地转身,从灶上端来一碗滚烫的姜汤,她的手背上,被热气烫出了一片通红,她却浑然不觉。
“考不上也没啥,”父亲终于开口,声音闷闷的,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,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。“大不了回来种地,咱村老李家的二小子,去年在南方打工,听说挣的钱比一个公务员还多。”
王富猛地抬起头,眼里瞬间迸发出不甘的火焰,种地?他想起父亲在麦田里弯腰割麦时,那被烈日压得佝偻的脊背,像一张被岁月压弯的犁;他想起母亲在晒场里扬麦时,被麦芒刺得通红、布满细小伤口的胳膊;他想起村里那些和他一样大的伙伴,女孩们早早嫁为人妇,男孩们则涌向南方的工厂,在单调的流水线上,耗尽自己的青春,他不要这样一眼望到头的人生!他想要看到更广阔的世界,想要像电视里那些人一样,站在高高的写字楼里,俯瞰着车水马龙的城市,而不是被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。
可现实,就像一堵厚厚的、冰冷的水泥墙,横亘在他面前,村小学的教室每逢雨季便漏雨,英语老师是隔壁村嫁过来的,带着浓重的乡音,很多发音他至今都学不标准,县城那所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,遥远得像天上的云彩,看得见,却永远摸不着,他只能靠着那一本本被翻得卷了边、字迹模糊的习题集,一支支被写秃了笔尖的笔,在这片知识的荒漠上,像愚公移山一样,硬生生地凿出一条通往梦想的缝隙,哪怕微不足道,也绝不放弃。
高考那天,天刚蒙蒙亮,整个村庄还在沉睡,母亲起了个大早,在灶台前忙碌着,为他煮了六个圆润的荷包蛋,嘴里念叨着“六六大顺”,父亲则像个严谨的工匠,把他的书包拍了又拍,抚平每一丝褶皱,仿佛那不是书包,而是即将出征的铠甲,村长开着他的拖拉机,突突地冒着黑烟,送他们去镇上的考点,拖拉机在颠簸的土路上前行,扬起一路尘土,王富抱着书包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、树木和熟悉的房屋,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,紧张、期待,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考场上,笔尖在答题卡上沙沙作响,像春蚕在啃食桑叶,王富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,他想起了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,窗外是沉寂的村庄,窗内是母亲悄悄端来的夜宵和父亲沉默的守护,那些画面像一部无声的电影,在他脑海里一帧帧闪过,给了他无穷的力量,他不再去想结果,不再去想那条遥不可及的分数线,只是专注地、一笔一划地写着每一道题,仿佛要把这十几年的委屈、不甘、期盼,以及整个家庭的希望,都倾注在这几张薄薄的试卷上。
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,那清脆的声音在王富听来,竟有些不真实,他走出考场,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,他看到,在考场外那棵老槐树下,父母正焦急地向里张望,父亲的身影有些佝偻,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根旱烟袋,却忘了点火,母亲则不停地搓着手,眼神里满是担忧,那一刻,王富的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,他突然明白了,无论结果如何,他早已是赢家,因为他曾经拼尽全力,为了一个渺茫的梦想,和整个世界对抗过,和自己的命运搏斗过。
七月的风,带着麦子成熟的香气,吹过王富年轻而坚毅的脸庞,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也不知道脚下的路还要走多远,漫长与否,但他知道,只要心中有光,脚下便有力量,就像这七月的流火,虽然炽热得让人心焦,却也正是在这极致的酷热中,孕育着无限的可能与丰收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