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见又高考，梦见又高考了一次

被橡皮擦擦去的十二年

那扇熟悉的教室门，漆皮斑驳地卷曲着，如同我记忆中高考前夜那颗被焦虑反复啃噬的心，它无声地敞开，门后涌出的不是青春洋溢的同窗笑闹，而是密密麻麻、排布得如同墓碑般的课桌，将我囚禁于这片寂静的中央，监考老师的身影在过道间缓缓踱步，面容在氤氲的热气中模糊不清，唯有一双眼睛，锐利得像淬了冰的鹰隼，仿佛能穿透我灵魂每一层精心搭建的伪装，我忽然意识到，我竟赤着双脚，踩在冰冷刺骨的水泥地上——那股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的寒意，清晰得如同皮肤下的血管在搏动，提醒着我，这不是一场寻常的行走,而是一场无处可逃的流放。

试卷无声地落在桌面上，雪白的纸张像一面裹尸布，刺得我双眼生疼，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笔袋，指尖却触到一片虚无，我猛地低头，那里空空如也，只有几片干枯的橡皮屑，像被时光风化的骸骨，散落在桌面，一种巨大的恐慌如冰冷的巨蟒，瞬间缠紧了我的喉咙，让我几乎无法呼吸，我抬起头，望向窗外，那扇熟悉的窗框外，不再是校园里摇曳的绿树，而是汹涌翻滚的墨色潮水，带着沉重的呜咽声，一寸寸地漫过窗台，冰冷地舔舐着我的脚踝，那潮水并非静止，它由无数细密的、闪烁着幽光的字符构成——它们扭曲着，挣扎着，仿佛无数被禁锢的魂灵在无声地呐喊，我认出其中几个：它们是我当年作文里被红笔圈出的、华而不实的辞藻；是物理试卷上被反复涂改、最终被放弃的公式；是英语阅读理解中那些被我强行塞进大脑、却从未真正理解的句子，它们此刻汇聚成潮，带着一种冰冷的、复仇般的意志,要将我彻底吞没。

我猛地惊醒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，如同被无形的鼓槌猛烈敲击，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残余的恐惧，窗外，城市尚未苏醒，只有远处路灯在薄雾中晕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晕，像一只只疲惫的、不肯闭上的眼睛，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，贴着发丝，黏腻而冰凉，我下意识地摸向床头柜，那里放着一支备用笔，冰凉的塑料外壳触感真实得令人心安，我紧紧攥住它，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，那梦境中脚底冰冷的触感、试卷上刺目的空白、以及那由无数被遗忘的知识碎片组成的、带着吞噬性力量的潮水，依然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感官里,挥之不去。

那潮水，那由被遗忘的知识碎片组成的潮水，究竟是什么？它不仅仅是梦魇的象征，更像是我潜意识深处对那段被高度压缩、被格式化的青春岁月的一次迟来的清算，十二年，多么漫长又多么短暂的时光，我们被教导着用标准答案填充大脑，用统一的尺子衡量成败，用冰冷的数字定义价值，那些深夜里台灯下孤独的苦读，那些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，那些被牺牲的睡眠、爱好、甚至是与朋友畅谈的时光，最终都浓缩成几张薄薄的试卷，被一个鲜红的数字所概括，我们被告知，这是通往未来的唯一桥梁，是决定命运的“龙门”，当我们站在桥上，向下望去，看到的究竟是奔腾的江河,还是深不见底的漩涡？

当真正的“龙门”——高考——如约而至，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？梦里赤脚的窘迫，笔袋空空的绝望，或许正是我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：我们害怕自己所有的挑灯夜战，最终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的徒劳；害怕自己精心构筑的知识大厦，在真正的考验面前，竟会脆弱得不堪一击；更害怕那个被分数定义了十二年的人，一旦走出考场，便会立刻崩解，露出里面那个空洞、迷茫、甚至不知所措的灵魂，那扇教室门，那扇在梦中反复出现、漆皮剥落的门，它究竟是通往未来的希望之门，还是禁锢我们青春的牢笼？那扇门外，等待我们的，究竟是广阔的天地，还是另一种更隐蔽、更漫长、需要用一生去作答的考场？

梦醒时分，我望着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，指尖依然残留着梦中紧握那支虚无笔袋的冰冷触感，那场被橡皮擦擦去的十二年，真的能被轻易抹去吗？或许，高考本身就像一块巨大的、带有强制功能的橡皮，它擦去了我们青春的一部分棱角，也擦去了我们对世界最初的、未经修饰的认知与好奇，它留下的是一道清晰而深刻的印记，一道压力、竞争、成功与失败的刻痕，这道印记，有些人在余生中试图用更辉煌的成就去覆盖它，让它显得无足轻重；有些人则用沉默的逃避去掩盖它，假装它从未存在；还有些人，则选择带着这道印记，继续前行，在每一个需要抉择的路口，重新审视那扇门后的风景——那里，有被潮水冲刷过的焦虑与迷茫，也有被时间淘洗后，成长本身最朴素、最坚韧的答案，那十二年，或许并未被擦去，而是被我们内化成了骨骼的一部分，支撑着我们，也时刻提醒着我们，来时的路,究竟有多么漫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