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o段
《渡口》
六月的蝉鸣,仿佛一把生锈的锯子,在黏稠闷热的空气里来回拉扯,锯得人心头发慌,林晚坐在教室最后一排,目光胶着在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牌上,那个鲜红的“3”字,被窗外的骄阳炙烤得有些发白,边缘微微卷起,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铅笔,在草稿纸上画下一个又一个圈,那些圆圈越来越密,越来越乱,最终在纸上晕染开一片模糊的、沉重的灰云。
教室后排的饮水机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“咕咚”,惊得前排几个女生纷纷侧目,林晚如梦初醒,慌忙将草稿纸揉成一团,塞进桌肚深处,这是她第三次坐在这考场里,前两次,她分别以3分和5分的微弱差距,与本科线擦肩而过,班主任老张在家长会上,用了一个词——“临界生”,这个词听起来,像医生对一位病情尚不稳定的病人,下的那模棱两可的诊断。
“别想太多,不会太难。”同桌小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,指甲上贴着亮晶晶的水钻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“我哥说,今年数学最后一道大题,就是去年市统考的原题。”林晚扯了扯嘴角,那笑容有些勉强,并未作答,她的书包里,还装着母亲凌晨五点就起来煮的茶叶蛋,蛋壳上还沾着几片没摘干净的茶叶,像极了她此刻纷乱如麻的心情,苦涩,且无处安放。
考场外的梧桐树下,早已聚集了翘首以盼的家长们,林晚的母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、几乎辨不出花色的碎花衬衫,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,里面装着风油精和一块巧克力,塑料袋被攥得窸窣作响,仿佛是她此刻焦虑的心跳,看见女儿出来,她立刻迎了上去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考得怎么样?”林晚的目光落在母亲的眼角,那几道皱纹,比去年又深了些,像被岁月的犁铧,毫不留情地耕过。
“还行。”林晚接过那块巧克力,锡纸的棱角硌得她掌心发疼,她忽然想起三年前,第一次走进这所重点高中时,母亲也是这样站在梧桐树下,只是那时,母亲的头发还是乌黑的,腰板也挺得笔直,目光里满是期许与骄傲,她曾以为,高考是座通往远方的独木桥,必须拼尽全力才能通过,如今才明白,对有些人而言,桥这头的风景——那些家人的期盼、自己的汗水与坚持——早已足够让人流连忘返。
成绩公布那天,林晚没有和母亲一起挤在喧闹的网吧里查分,她独自一人走到家后面的河边,看着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,不知疲倦地向东流去,河水就像他们这群在高考战场上厮杀的年轻人,有人被浪头送上理想的彼岸,有人则在水中奋力扑腾,精疲力竭,手机忽然震动起来,屏幕上跳出一行字,是班主任老张发来的:“本科线过了,超了12分。”
林晚慢慢地将手机放回口袋,河面上吹来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汽,有些凉意,她想起无数个深夜,台灯下,她与习题鏖战,那投在墙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,像一只沉默而巨大的怪兽,吞噬着她的时间与精力,她想起母亲每次送她来学校,总要站在校门口久久张望,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教学楼里,她想起那些被红笔划得密密麻麻的试卷,被翻得卷了边的课本,还有那些被咖啡因与梦想共同撑开的、漫长而孤独的夜晚。
“晚晚,回家吃饭了。”母亲的电话追了过来,声音里压抑着狂喜,几乎要破音而出,林晚“嗯”了一声,轻轻挂断电话,她抬眼望去,河面上泛起细碎的波光,在夕阳下闪烁,仿佛撒了一把碎钻,她知道,这条河的尽头,是更广阔的天地,而她,终于拿到了那张通往未来的船票。
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这一次,不再是墙上那个沉默的巨兽,而是稳稳地铺在脚下,朝着河水流向的远方,延伸出一条清晰而温暖的路,林晚深吸一口气,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河水的清新气息,微凉,却让人想哭,她忽然想起老张说过的话:“高考不是人生的渡口,只是青春的一个驿站。”此刻她终于彻悟,有些路,注定要一个人走,但那些陪你走过的人,那些在渡口默默守望的目光,早已化作你生命中最温暖的灯塔,照亮你前行的每一个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