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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育 1周前 (11-13) 739

《宁乡答卷》

六月的暑风裹挟着沩水河的湿润气息,拂过宁乡一中那片被岁月浸润的红砖墙,墙缝间的青苔在烈日下愈发苍翠,考场内,笔尖与纸张的摩挲声汇成细密的溪流,仿佛春蚕在静谧的深夜里,不疾不徐地咀嚼着生命的桑叶,李明远凝视着作文题——“根脉”,窗外的老樟树蓦地摇曳起来,在记忆的湖心投下圈圈涟漪。

那株樟树,是爷爷三十年前亲手栽下的,那年宁乡刚撤县设市,天地间涌动着新生的气象,老人用一根磨得油亮的扁担,小心翼翼地挑着两株树苗,从云雾缭绕的老家茶山,一路蜿蜒至镇上,一株,他种在了村委会的院门口,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;另一株,则种在了刚刚落成的宁乡一中的操场旁,与青春的誓言一同扎根。“树要往深了扎,人啊,也别忘了自个儿的来处。”爷爷蹲在泥地里,汗水浸湿了灰布衫,他培土时那专注而坚毅的神情,成了李明远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浮雕。

宁乡人对“根”的体悟,早已刻进楚江水的每一道波纹里,流淌在沩山云雾的每一次升腾中,从宋代周敦颐在濂溪书院吟哦“出淤泥而不染”的千古清音,到何叔衡、谢觉哉等革命先辈从这片红色热土出发,喊出“为有牺牲多壮志”的时代强音,这片土地总以一种最质朴的方式,向它的子嗣昭示:所谓成长,便是要稳稳地接住祖辈递来的薪火,再以自己的光和热,将其传递至更远、更辽阔的地方。

李明远的父亲,是一位与宁乡花猪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实人,去年疫情肆虐,村子封控,父子俩便在猪圈旁临时支起一张小书桌,猪崽的哼�声与书本的墨香交织,构成了一段特殊岁月的背景音。“你爷爷当年挑着书篓,翻几十里山路去求学,这点风浪算个啥?”父亲的话带着猪圈特有的气息,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分量,字字句句都沉甸甸地落在李明远的心上,试卷上“根脉”二字仿佛有了生命,在他眼前晕开,他想起了爷爷那本泛黄的族谱,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是血脉的密码;想起了父亲手机里收藏的宁乡方言版《诗经》,乡音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诗行;更想起了班主任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:“心忧天下,敢为人先”——这九个字,是宁乡刻在骨子里的风骨。

终场铃声响起,李明远在“根脉”的末尾,郑重地画上一个句点,窗外的樟树,正将新叶筛下的光斑,温柔地铺展在他的试卷上,像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掌,轻轻抚慰着少年人的心绪,他尚不知晓,在宁乡这片土地上,十三个高考考点里,两千多个与他相似的“根脉”故事,正以同样的方式,悄然生长,共同书写着时代的答卷。

宁乡一中的历史老师陈文秀,送走最后一名学生时,夜色已浓,她的教案里,夹着一张泛黄的剪报,那是三十年前她高考时写下的《宁乡赋》,墨迹里还留着当年的青涩与憧憬。“沩水汤汤,楚山苍苍……”她轻声吟诵,眼角的笑纹里盛满了岁月的温柔,她常对学生说:“你们今天答的,何止是一张考卷?这分明是这片土地,写给未来的一封深情长信。”

在历经铺街道的考点外,外卖员王建军将电动车稳稳停在警戒线外,车头的保温箱里,装着妻子凌晨四点便开始熬煮的绿豆粥,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,他的女儿,正坐在考场里,书包上,奶奶一针一线绣就的“状元及第”图案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这个为生活奔波了十年的宁乡汉子,此刻仰望着教学楼上的校徽,久久不动,那四个遒劲的“厚德博学”,竟与他老家祠堂里那块斑驳的旧匾,有着惊人的神似——那是跨越时空的精神共鸣,是刻在宁乡人骨子里的文化基因。

暮色四合,沩水河畔的次第亮起,像一条蜿蜒的星河,文旅局的年轻人张磊,正组织一场别开生面的“高考夜话”活动,他特意请来了非遗传承人,在河岸边唱起了悠扬的花鼓戏。“《刘海砍樵》里那句‘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’,唱的不就是年轻人扎根乡土、奋斗追梦的故事吗?”张磊的笑声爽朗,“我们就是想让孩子们知道,无论将来飞得多高、走得多远,宁乡这台大戏,永远为你留着灯,留着座。”

晚风送来阵阵粽叶的清香,那是独属于宁乡端午的慰藉,在历经铺社区,八十二岁的周嗲嗲正带着孙辈们包粽子,碧绿的粽叶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中翻飞,里面裹着的是宁乡特有的腊肉与板栗,咸香软糯。“你们高考啊,就像包粽子,”老人一边说着,一边握着孙子的手,教他如何将粽角收得方正,“要把糯米——也就是知识,装得满满当当;再用绳子——那就是你的毅力,扎得结结实实,你看这个‘根’字形的角,收得正,路才能走得稳。”老人的话语,如这粽叶的清香,沁人心脾。

当最后一科的铃声响起,宁乡一中的校门缓缓开启,李明远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父亲,父亲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,花束中央,还插着一截从老樟树上新折的嫩枝,带着晨露的清新,父子俩在人群中相视一笑,无需言语,那笑意里,有传承的欣慰,有未来的期许,仿佛完成了一场跨越了三十载光阴的庄重交接。

夜色中的宁乡,恰如一本徐徐摊开的厚重族谱,沩水河是它奔流不息的血脉,楚乔山是它挺拔坚韧的脊梁,而那些刚刚走出考场的年轻身影,正是这片古老土地上,萌发的最新鲜、最茁壮的新芽,他们或许会奔赴北上广深的繁华,或许会远赴异国他乡求索,但无论行囊多重,前路多远,他们的心中,永远会为宁乡留着一方天地——那里,有一株会开花的树,那是宁乡赋予的根,也是他们决心长给世界的,最美的风景。

路灯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整座城市,将宁乡的夜照得通透明亮,就像那些深埋于地下的根须,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,正悄然汇聚,蓄势待发,为下一个春天,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全部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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