陕西高考点,陕西高考考点
《秦川笔锋》
陕西高考点的清晨,总带着一种青铜器般的冷硬质感,六月的阳光刚掠过秦始皇陵墓那历经两千余年的封土堆,便被关中平原上无垠的麦浪温柔地揉碎,化作漫天金箔,稀薄却又执着地铺在考点外的柏油路上,校门口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,垂下满枝串串槐米,清冽的香气与考生们书包里飘出的、混合着油墨与纸卷气息的芬芳,在微热的空气中悄然发酵,酝酿成一种独属于此刻的、肃穆而微甜的氛围。
负责安检的张师傅,今年已是第五个年头站在这里,他左手稳稳地捏着金属探测仪,右手攥着半瓶早已凉透的茶水,镜片后的目光如同一把温润的刻刀,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,那些脸庞上,或许还残留着少年人特有的婴儿肥,但下颌的线条却已透出不容置疑的倔强——恰如关中平原上初抽穗的麦子,青涩的表象之下,是风霜与土地共同打磨出的、足以对抗风雨的韧性。“把身份证拿出来,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秦腔导板般的粗粝与沉稳,仿佛能穿透喧嚣,安抚人心,“手机关机,放进这个透明袋里。”
队伍末尾的男生,紧紧攥着那个母亲连夜用碎布头缝就的笔袋,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,笔袋内层,一张张老黄历的纸页安静地铺陈着,其中一页的日期,正巧是他降生的那个农历吉日,笔袋里,三支0.5mm的黑色签字笔并排躺着,那是他省下整整三个月早饭钱才换来的珍宝,笔杆已被拇指的温润摩挲出一种玉质般的光泽,安检门发出“嘀”的一声轻响,男生浑身一颤,如惊弓之鸟,张师傅的目光落在他裤兜里若隐若现的半截耳机线上,没有言语,只是用下巴轻轻点了点,男生红着脸,窘迫地掏出那根耳机线,在线的末端,还系着一个褪了色的平安符,是奶奶去年在庙会的人潮中,为他一步一叩求来的庇护。
考点里的时钟,是经典的罗马数字样式,庄重地悬挂在教学楼的正中央,钟摆每一次悠然的晃动,都发出“嘀嗒、嘀嗒”的声响,在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,仿佛在为考生们倒数着青春的分秒,三楼的考场里,窗外的蝉鸣毫无征兆地拔高,像一把淬了火的利刃,骤然划破凝滞的空气,靠窗的女生下意识地抬起头,望向窗外,云朵正从骊山的山脊线上缓缓漫过来,形态万千,极似她小时候在土炕头,用外婆弹好的棉花粘成的羊群,温软而安详,她忽然想起临行前,父亲将一罐冰峰汽水郑重地塞进她书包的情景,易拉罐上凝结的水珠,无声地浸湿了笔记本的封面,晕染开一片蓝色的湖——那是父亲这辈子第一次为她买饮料,在此之前,他总说:“喝那洋玩意儿,哪有咱的面汤解渴?”
数学考试结束的铃声,如同冲锋的号角,瞬间在教学楼下炸开一片欢腾的声浪,早已等候多时的家长们,穿着寓意“旗开得胜”的红色旗袍,簇拥着向前涌动,手中高举的“金榜题名”横幅在风里猎猎作响,仿佛胜利的旗帜,一位阿姨举着的向日葵,花盘硕大,几乎比她女儿的脸庞还要圆,金黄的花瓣上,还沾着清晨的露珠,晶莹剔透,穿校服的男生们激动地抱在一起,纵身跳跃,校服下摆扬起的风里,裹挟着青春特有的、带着汗味的蓬勃气息,在欢腾的角落里,却有一个身影显得格外孤独,有个女生独自蹲在梧桐树下,将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,肩膀无声地抽动着,她演算纸的最后一道大题旁,那片刺眼的空白处,还留着几道未干的泪痕,像青春里一道微小的、却真实的划痕。
下午的语文考试,作文题目是《这方水土》,靠窗的男生,笔尖久久地悬在稿纸上,凝成一个墨点,窗外,一群白鸽恰好掠过,它们从大雁塔古朴的飞檐下振翅而起,洁白的翅膀在午后金色的阳光下,划出一道道利落的银亮弧线,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的夏夜,自己躺在院里的凉席上,数着天上的繁星,外婆摇着一把蒲扇,悠悠地讲着玄奘法师西行取经的故事,说当年那位高僧,就是从长安城出发,一步一个脚印,踩着厚厚的黄土,走向遥远的天竺,笔尖终于落下,他写下:“黄土不语,却孕育了华夏的根。”笔尖划破纸张的细微声响,竟让他恍惚间忆起了外婆踩在田埂上的脚步声,踏实、沉稳,带着土地的厚重与力量。
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,宣告着这场盛大的青春仪式即将落幕,夕阳熔金,将教学楼的影子拉得悠长、悠长,一直延伸到校门口那对石狮子斑驳的脚下,张师傅在收拾安检仪时,发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平安符,红绸子早已褪去了鲜艳,变得有些发白,但里面包着的香囊,依旧散发着淡淡的艾草清香,他循着记忆抬头望去,只见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正驻足回望,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,长发在晚风中飞扬,像极了灞柳风絮中,那枝最不羁、最坚韧的柳枝,女生最终没有去捡拾那个平安符,她转过身,像一只归巢的鸟儿,决绝地跑进了汹涌的人潮,张师傅弯腰捡起它,指尖触到那粗糙而细密的针脚,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,他想起了自己女儿高考那年,她也是这样,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属于她的远方。
暮色四合,考点渐渐归于沉寂,只有保洁阿姨推着垃圾桶走过的声音,铁皮轮子碾过地面的沙沙声,在空旷的校园里回响,竟像极了历史书中描写的,丝绸之路上那悠远而执着的驼铃声,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,窗玻璃如同一面面镜子,清晰地映出远处终南山在夜色中朦胧的轮廓,那轮廓在渐浓的夜色里,竟与兵马俑肃穆的剪影悄然重叠。
陕西的高考点,从来不仅仅是一个考场,它是青铜鼎上承载着千年风雨的铭文,是丝绸之路上连接古今的驿站,从这里出发的,是无数学子滚烫的青春与梦想,他们带着这片黄土地的厚重、秦腔的豪迈与不折的脊梁,走向更广阔的天地,而那些留在课桌上的划痕、试卷上深浅不一的墨迹、安检门前那片刻的慌张与期盼,终将成为他们生命里最坚硬的底色,如同大雁塔那深埋于地下的基石,沉默而坚定,托举起他们未来的万千气象与无限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