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在那天，高考在那天?

《高考在那天》

六月的清晨，城市还在薄雾中慵懒地舒展着筋骨，梧桐树的叶尖却已悬着晃眼的阳光，像被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箔，林小满站在考场外的斑马线前，鼻尖倏地一痒——空气里飘来栀子花的甜香，被太阳晒得发烫，又混着柏油路被晒软的焦味，像一把钝刀子，轻轻刮过鼻腔深处,也刮过她紧绷的神经。

这是高考的第二天，语文的硝烟刚刚散去，数学的战鼓已在三个小时后擂响，她攥着透明的文具袋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袋内2B铅笔的铅芯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银灰色，昨天写作文时，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过一大团墨渍，乌黑，刺眼，她盯着那团黑，思绪飘回了小学三年级，她第一次用钢笔，也是这样弄脏了手背，被班主任用棉花蘸着酒精擦拭，酒精的凉意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,那是一种带着刺痛感的清醒。

"同学，让一让。"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，林小满往旁边侧了侧，看见一个穿蓝色短袖的男生，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准考证，额角沁着一层薄汗，在阳光下晶晶亮，男生冲她笑了笑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，像阳光穿透云层的一瞬："紧张吗？"

林小满摇摇头，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，发紧，她其实紧张得胃里翻江倒海，只想吐，只是怕说出来会更难受，她想起昨晚，妈妈给她煮了银耳莲子汤，冰糖放多了，甜得发腻，几乎盖过了银耳本身的清香，爸爸坐在沙发上翻报纸，报纸窸窸窣窣响，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，没一个字落进她耳朵，她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没补好的水渍，那水渍在昏暗的灯光下，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，她默默地数着鸟的羽毛，数到第一百零七根时,窗外的天色泛起了鱼肚白。

考场的大门开了，考生们像被解了堤坝的潮水，沉默而迅速地涌进去，林小满找到自己的座位，靠窗，第三排，她把文具袋摊开，铅笔、橡皮、黑色签字笔、直尺，一样样摆得整整齐齐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，笔尖都朝着同一个方向，监考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，声音平板得像电子秤报数："把与考试无关的东西放到讲台上。"

林小满把手机放上去时，屏幕突然亮了，是妈妈发来的消息："宝贝，别紧张，尽力就好，妈妈爱你。"她盯着那行字，眼眶突然热了，像有暖流涌动，她想起十二岁那年，她急性阑尾炎住院，妈妈也是这样坐在床边，握着她的手，掌心温热，说"别怕，妈妈在"，后来她才知道，那天妈妈在公司开会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，强忍着委屈,却没在她面前流露一个字。

考试铃响了，尖锐而急促，像一根针扎破了紧绷的气球，林小满深吸一口气，翻开试卷，数学的第一道选择题是集合的，简单得近乎亲切，她突然想起高一时的数学老师，总爱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，袖子习惯性地卷到胳膊肘，露出手腕上一块黑色的旧手表，表带已有些磨损，他总说："数学就像解扣子，急不得，得一颗一颗来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。"有次她考砸了，在办公室哭得抽噎，他递给她一张纸巾，上面印着红色的"加油"，字迹被她的泪水洇湿了，像朵小小的、倔强的花。

她拿起笔，开始答题，笔尖划过纸张，发出沙沙的响声，像春蚕在静谧的夜里啃食桑叶，细微而坚定，她算错了两道题，橡皮擦在纸上用力蹭，蹭出小团小团的碎屑，像下了一场微型雪，落在桌面上，也落在她的手背上，她抬起头，看见窗外有片云飘过，遮住了太阳，教室里顿时暗了下来，光线变得柔和，又很快被刺破，重新亮起来，她想，原来时间就是这样，在一明一暗的交替间,无声无息地溜走了。

交卷的时候，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，是那个穿蓝色短袖的男生，他的笔掉在了地上，他弯腰去捡时，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桌角，他皱了皱眉，倒吸一口凉气，却没出声，只是默默把笔捡起来，放回文具袋，动作有些僵硬，林小满突然想起，刚才他答题时，握笔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，却写得飞快,笔尖在纸上几乎要划出火星。

走出考场，阳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银针，刺得她睁不开眼，爸爸妈妈站在校门口，妈妈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，瓶身凝着水珠；爸爸举着一把黑色的遮阳伞，伞面在阳光下泛着光，她跑过去，妈妈一把抱住她，力道很大，带着点急切，她的脸埋在妈妈肩窝里，闻到洗衣粉的清香，还有妈妈身上淡淡的汗味，混合着阳光的味道，让她觉得无比安心，爸爸拍着她的背，声音有点哑，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："考完了，咱们回家吃你爱吃的红烧肉，多放点糖。"

林小满点点头，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，砸在妈妈肩上，洇开一小片深色，她不是因为题目难哭，也不是因为紧张，只是突然觉得，这三年像一场漫长而真实的梦，梦里她做了无数张卷子，熬了无数个夜，见过凌晨四点月亮的清冷，也听过清晨五点第一声鸟鸣的婉转，而现在，梦醒了，她站在阳光下，手里握着刚考完的试卷，心里却空落落的，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,又好像得到了什么更珍贵的东西。

傍晚，林小满坐在阳台上，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，像打翻了的调色盘，绚烂而温柔，楼下，孩子们在追逐打闹，笑声像风铃一样叮叮当当，清脆悦耳，她想起今天数学最后一道大题，她绞尽脑汁也没做出来，却在草稿纸上不知不觉画了一只猫，线条有些歪歪扭扭，猫的尾巴却翘得老高，像一面骄傲的旗帜,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奈。

她突然笑了，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，原来高考在那天，不仅是一场考试，还是一场盛大的告别，告别那个总在深夜与题海搏斗的自己，告别那个偷偷在课本角落画漫画的自己，告别那个因为一道解不出的题就哭鼻子的自己，但她也知道，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告别，比如妈妈手心的温度，爸爸沉默却坚实的陪伴，比如那个在考场上紧张得发抖，却依然紧紧握住笔、不肯放弃的自己。

夜幕降临，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，像被揉碎的钻石，撒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，林小满抬头望着天空，觉得那些星星像极了试卷上一个个红色的对勾，虽然微小，却闪着倔强的光，她想，明天太阳升起时，她又会开始新的故事，带着这场名为高考的仪式赋予她的勇气和成长，而今天，这场苦涩与甘甜交织的旅程，会永远留在记忆里，像一颗裹着糖衣的药，初尝是苦涩的，回味起来，却带着一丝清甜的甘醇,值得用一生去品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