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馍，高考馍头的意思

《蒸笼里的星辰》

蒸笼里的星辰

高考前最后一个月,故乡的老院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，两口黝黑的大铁锅在院中支起，像两尊沉默的守护神，凌晨四点，天色尚如浓墨泼洒，祖母的蒸笼却已吞吐出绵密的云雾，将院子浸润在一片温润的白里，她佝偻的背，是这画卷里最深沉的笔触，她将揉至光滑的面团在案板上轻轻一压，掐出一个完美的剂子，再用指腹按出浅浅的凹槽——那是枣子的归宿。“枣子是甜的，”她絮絮叨叨，仿佛在对面团，也对我念叨，“吃了甜的，心就甜了，爬坡上坎，才有力气。”

那年我十七岁,整日被书本和习题的海洋淹没，连呼吸都带着紧迫感，蒸笼里升腾的热气，模糊了窗外的世界，也似乎糊住了我望向未来的眼，父亲是镇上的中学教师，他的世界仿佛只有试卷和分数，每晚归来，他总是一边扒拉着饭，一边用笔尖敲着桌面，分析着最新的模拟题：“今年数学压轴题刁钻，作文要警惕套路化，千万不能写空话。”母亲永远是沉默的，她不参与这场未来的讨论，只是默默地，将一个又一个还散发着麦香的馍，轻轻推到我碗边，那馍是老面慢发的，掰开来，细密的蜂窝状组织里，嵌着几颗暗红的枣，像谁不小心将天上的碎星，遗落在了人间。

我与高考馍的缘分,始于初中升高中那场关键的战役，那时祖母的手还稳健有力，蒸出的馍雪白如玉，蓬松得像天边的云朵，我至今仍记得，攥着那张薄薄的准考证走进考场时，口袋里揣着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馍，隔着布料，那股纯粹的麦香便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，给了我莫大的安慰，许多年后我才知晓，那是祖母凌晨三点，在灶膛的火光里为我蒸制的现成饭，她只说了一句朴素的话：“娃考试，肚子里得有热乎食垫着，才稳当。”

高三的日子,像一根被无限拉长的橡皮筋，紧绷到让人窒息，清晨，祖母的蒸笼总会准时发出“滋滋”的欢唱，那是唤醒我的晨曲，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，总要在第一锅出锅的馍里，悄悄藏一个溏心的荷包蛋，说“脑子要补，得吃点好的”，有次模拟考失手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任凭泪水浸湿了试卷，隔着门板，我听见母亲压抑的叹息，和祖母那像刚出锅的馍一样，带着暖意的声音：“没事，咱娃心实，馍里有劲，吃了就能扛。”

高考前三天,父亲所在的学校突然派他去外地监考，临行前，他将一摞厚厚的复习资料重重地拍在我桌上，喉结滚动了几下，眼圈泛着红：“你妈当年没机会……你可得给咱家争口气。”那晚，我辗转反侧，厨房里传来面团与案板更沉重、更用力的碰撞声，我推门进去，看见祖母正用枯枝般的手指，一点点地将碱面撒入面团，额头上沁出的汗珠，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晶莹。“碱多了发苦，少了发酸，全凭手上的感觉。”她抬起头，对我笑了笑，眼角的皱纹里，仿佛盛着一整个温柔的月色。

考试当天,骄阳似火，我坐在考场里，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，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，忽然，一股熟悉的、令人心安的麦香悄然钻入鼻腔，我下意识地低头，校服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温热的馍，监考老师走到我身边，我的心猛地一紧，他却只是指了指我的口袋，压低声音说：“你妈早上送来的，让你别饿着。”走出考场，母亲正站在那棵老梧桐树下，手里拎着保温桶，看见我，便绽开一个笑容，那笑容比阳光还暖：“快吃，刚出锅的，你祖母特意交代了，说你爱吃甜的。”

成绩公布那天,满院的槐花香清冽而醉人，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，手心微微出汗，院子里，祖母正将最后一批馍放入蒸笼，阳光穿过竹帘的缝隙，在她银白的发丝上跳跃，那些蒸腾的热气氤氲开来，我仿佛看见了一个个被拉长的清晨与黄昏，看见她如何将自己弯成一张蓄满力量的弓，将所有的爱与期盼，都揉进了这一个个平凡的面团里。“娃，考上了？”她回过头，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整个星空，我用力点头，一滴泪落在通知书上，洇开一小片墨痕，却仿佛让那“录取”二字，更加清晰滚烫。

我早已离开了那个小院,也品尝过世界各地的美食，但每当路过街角的早餐摊，看见蒸笼里升起的白雾，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，买一个热气腾腾的馍，咬一口，那熟悉的麦香在舌尖化开，所有的记忆便瞬间被唤醒——那个飘着槐香的小院，那个在灶火旁忙碌的身影，那份比阳光还暖的笑容，我终于懂得，原来有些味道，早已刻进了骨子里，成了我们行囊里最珍贵的行李，它无声地告诉我们，无论走多远，总有一片星辰，在故乡的蒸笼里为你守候，指引你回家的方向，而那些默默付出的人，才是我们生命里，最坚实、最温暖的星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