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酷高考，残酷高考的行动纲领

《六月熔炉》

六月的阳光像熔化的铁水，泼洒在实验中学的红砖墙上，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，高三（7）班的窗户敞开着，却像被焊死般纹丝不动，带不进一丝风，教室里只有试卷翻动的沙沙声，像无数只春蚕在啃噬桑叶，又像砂纸磨过紧绷的神经，讲台上，班主任老周捏着一份刚印出来的模拟成绩单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粉笔灰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蓝衬衫上，和汗渍混在一起,洇出深色的斑驳地图。

"这次数学，年级平均分92，咱们班76。"老周的声音不高，却像块巨石砸进死水，激起压抑的涟漪，后排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，是林小满，她把头埋进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里，刘海被汗水浸湿，黏在额角，桌上的试卷上，最后一道解析几何题只孤零零地写了个"解"字，后面一片空白，像张咧开的嘴,无声地嘲笑着她三个月来的挑灯夜读和那些被咖啡泡透的夜晚。

教室后排的饮水机突然发出"咕咚"一声闷响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，这是张伟的"功劳"，他刚把最后一口冰可乐灌进肚子里，罐子被捏得瘪瘪的，随手一抛，在空中划出一道随意的弧线，"哐当"一声滚落在林小满脚边，他没看林小满，只是转着笔，目光飘向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，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嘶鸣着,像是要把整个夏天叫得支离破碎。

"张伟！"老周突然点名，声音陡然拔高，"你站起来说说，这次语文作文跑题，心里到底有没有点数？"

张伟慢吞吞地站起来，校服拉链一直开到胸口，露出里面印着动漫角色的T恤，衣领有些卷边。"周老师，"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，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，"我觉得吧，高考这事儿，就像买彩票，努力是基础，但运气才是决定性因素，您说是不是？"

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，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，林小满把头埋得更低了，几乎要抵住桌面，她能感觉到张伟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的桌面，最终落在她那本写满笔记的错题本上，那是她熬夜整理的心血，每个错误旁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知识点、错误原因和同类题型，用红、蓝、黑三种颜色区分着优先级，她记得张伟曾借过去看，第二天还回来时，错题本上多了几道用红笔画的刺眼的大叉，旁边还写着一行潇洒的字迹："这题太简单，浪费时间。"

下课铃响起时，夕阳已经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像一条条沉默的巨兽，林小满没去食堂，她抱着书包独自坐在操场看台的角落里，啃着早上剩下的冷馒头，干硬的馒头屑沾在嘴角，书包里装着妈妈凌晨五点起来煮的茶叶蛋，还带着保温杯的温度，妈妈是小区保洁员，每天要在垃圾桶旁弯腰捡拾别人扔掉的矿泉水瓶，就为了给她多买一套真题卷，昨天电话里，妈妈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："闺女，妈听说现在补课费又涨价了，要不...要不咱...别补了？妈再想别的办法。"

"妈，我没事。"林小满当时这么说，眼泪却不争气地掉在了习题册上,晕开了墨迹。

"嘿，又在这儿装刻苦？"张伟突然出现在她旁边，手里拿着根快要融化的绿豆冰棍，"啃冷馒头多难受，我请你吃冰淇淋？"

林小满没抬头，只是把馒头往书包里塞了塞，手指有些发僵。"谢谢，我不饿。"

"林小满，"张伟的声音突然低了些，像是卸下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，"你真的觉得，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了？我表哥去年考上985，现在在宿舍天天打游戏，作业都是抄的，你说咱们拼死拼活，到底图啥？"

林小满终于抬起头，看见张伟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，像团化不开的迷雾，她想说自己妈妈因为捡废品被城管训斥时，那卑微讨好的笑容；想说自己爸爸在工地上摔断腿后，家里电话费都交不起的窘迫；想说自己每天只睡五个小时，却总觉得时间不够用，连做梦都在背公式的恐慌，但她什么都没说，只是把那个写满心酸的错题本抱得更紧了,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。

"图个以后。"她轻声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"以后我妈不用在垃圾桶旁捡瓶子，不用看人脸色；我爸不用在危险的高空干活，能安心在家休养；我不用再因为交不起电费而被停电，不用在同学聚会时因为囊中羞涩而找借口离开。"

张伟没再说话，冰棍的糖水滴在水泥地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，像一滴眼泪，远处，教学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，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，冷冷地注视着这片被汗水浸泡的土地，林小满知道，这灯光下，有无数个像她一样的孩子，正咬着牙，把青春熬成一碗苦涩的药，只为在六月底的那场熔炉里,炼出一块能改变命运的钢。

夜风终于吹散了些许暑气，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，林小满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，她回头看向那栋被灯光点亮的楼，那些灯光里，有她的同桌在偷偷抹眼泪，有后排男生在强撑着不瞌睡，有前排女生在小声地、一遍遍地背着单词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战场上挣扎，像沙漠里的旅人，明知前路漫漫，却不敢停下脚步，因为身后是家人期盼的目光,前方是未知却可能光明的未来。

明天早上五点半，闹钟会准时响起，她会继续啃着冷馒头，继续在错题本上划下新的标记，继续相信，这场残酷的高考，终会把他们带去想去的地方，哪怕路上，要流干所有的眼泪和汗水，哪怕这条路,孤独而漫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