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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盛夏的刻度》
《盛夏的刻度》
第一缕晨光，如同一柄纤细的银剑，精准地刺破窗帘的罅隙，在地板上投射出一道明晃晃的光斑，林晓已经在这片光斑中静坐了三个小时，指尖在冰凉的触控板上无意识地划动，却始终无法聚焦，桌上的玻璃杯，水早已失却了温热，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，蜿蜒汇流，像极了此刻她手心不断渗出、又被悄然拭去的冷汗。
今天是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，这个消息，在过去的三个月里，如同一柄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，让整个夏天都变得粘稠而沉重，仿佛连空气都吸饱了水分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压迫感，林晓记得，查分前夜，母亲特意炖了银耳莲子汤，小火慢炖，甜香弥漫了整个屋子，当那股暖流滑过喉咙，在舌尖化开时，她却品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，像是命运在甜蜜的馈赠前,悄然加注的一丝警示。
“准备好了吗？”父亲推门进来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，他手里捏着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准考证，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修理自行车时蹭上的油污，那一点顽固的黑色，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，这个细节让林晓的鼻尖猛地一酸，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，在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里，高考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孤军奋战,而是牵动着全家心弦的集体战役。
指尖悬停在查询按钮上，林晓的思绪飘回了三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午后，班主任站在讲台上，用粉笔敲着黑板，声音洪亮：“同学们，你们现在做的每一道题，都是在为未来的人生砌砖添瓦。”那时的她尚不解其中深意，以为每一块砖石都能铺就通往康庄大道的阶梯，如今才明白，有些砖石确实能筑起高塔，而有些，则可能在不知不觉中,砌成一座困住青春的围墙。
网页加载的进度条，仿佛被施了魔法，走得格外缓慢，一帧一帧，像极了她等待录取通知书时，那被无限拉长的、焦灼难熬的日日夜夜，当最终的成绩数字毫无征兆地跳入眼帘时，林晓竟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，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，那个比任何一次模拟考都高出整整三十分的数字，在屏幕的光线下，闪烁着近乎刺眼的光芒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。
“我……考上了。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，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倔强地不肯坠落的叶子，父亲先是愣住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，随即，眼角的皱纹如投入石子的湖面，一圈圈地荡漾开来，最终定格在一个无比舒展的笑容上，母亲则捂住了嘴，指缝间压抑不住地漏出几声哽咽的抽泣，林晓知道，这个分数承载的，远不止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，它意味着父亲可以少打一份零工，意味着母亲深夜里对着账本蹙紧的眉头可以舒展，意味着这个家，终于可以卸下一些重担,迎来一个明朗的清晨。
当喜悦的潮水如约般退去，裸露出的海滩上，散落着无数细碎的贝壳——那是她曾错过的十八岁生日，是与朋友们在操场上许下的“大学再见”的约定，是那些被厚厚的习题集和卷子掩埋、再也无从打捞的青春时光，她想起高考结束那天，同学们将试卷和习题册奋力抛向天空，纸片如白鸽般纷飞，笼罩着整个校园，她站在那片欢乐的海洋中央，却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、莫名的空虚，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考试，而是一场漫长的、盛大的告别。
傍晚时分，林晓独自走到家附近的河边，夕阳将粼粼的江面染成一片熔金的色彩，波光粼粼，如梦似幻，几个孩童正蹲在石阶上钓鱼，他们的笑声清脆得像一串串银铃，在空气中自由地碰撞、回荡，林晓想起小时候，也曾这样无忧无虑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夏天，那时的她总觉得，未来就像河对岸的风景，遥远、神秘,却又充满了令人心驰神往的诱惑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不知何时，父亲已经站在了她身后，影子被拉得老长，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，此刻正笨拙地试图用言语搭建一座桥梁，通往女儿的心里。“不管怎样，家都是你的港湾。”他说这话时，晚风吹起了他鬓角早生的华发，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着柔和的光，林晓的心头猛地一颤，她突然意识到，父母用他们日渐佝偻的脊梁和悄然流逝的青春，换来的从来不只是分数上那几个冰冷的数字，更是她未来人生路上,最坚实的后盾与最温暖的灯火。
夜幕如一张温柔的巨网，悄然笼罩了天地，林晓在自己的日记本上，郑重地写下：“盛夏的蝉鸣终将停歇，但成长的年轮会永远刻下这个夏天的温度——有汗水，有泪水，有期盼，更有沉甸甸的爱。”她合上本子，抬起头，看见窗外的星辰正一颗一颗地探出头来，像无数双温柔而充满期待的眼睛，注视着她这个刚刚完成成人礼的少年，在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年纪，她终于明白，高考更像是一场盛大的成人礼，它教会她在得失之间寻找平衡，在期待与失落中淬炼成长，让她懂得，真正的收获，并非只有抵达终点的那一刻，更在于沿途所见的风景,以及那些与家人并肩前行的温暖记忆。
远处的城市次第亮起万家灯火，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，林晓深吸一口气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混合的芬芳，清新而踏实，她知道，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坦途还是荆棘，这个夏天教会她的勇气、坚韧与感恩，都将成为她行囊中最宝贵的财富，就像河边的芦苇，经历过风雨的洗礼，非但没有折断，反而扎下了更深的根，长得更加挺拔,更加从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