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1977话剧,高考1977话剧剧本
《破冰时分》
一九七七年的冬天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推了一把,提前莅临了黄土高原,凛冽的朔风卷着碎雪粒子,如无数细小的鞭子,抽打在窑洞斑驳的土墙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呻吟,村口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下,王老汉正用一把扫帚,一下,又一下,奋力地划拉着冻得如同铁板一般的积雪,扫帚柄上,那根去年闺女秀兰考上中专时他亲手系上的红绸带,早已褪尽了颜色,成了浅浅的粉白,在寒风中簌簌地抖动着,像一团在风中明灭不定、随时会熄灭的火苗,微弱,却倔强。
“爹,雪一化路就能走了。”秀兰的声音从门里传来,她正蹲在冰冷的门槛上,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,粗粝的麻线在她冻得通红、甚至有些肿大的手指间灵活地穿梭,发出“嗤啦”的轻响,王老汉没有应声,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,将扫帚往墙根一撂,铁锹尖“哐当”一声磕在坚硬的冻土上,惊得屋檐下的麻雀“扑棱棱”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,他蹲下身,从怀里掏出一个被体温捂得有些柔软的皱巴巴牛皮纸袋,小心翼翼地打开,里面是两张同样褶皱的纸,边缘已经磨损:“公社李干事今儿个送来的,说是……天大的事,恢复高考了。”
秀兰的手猛地顿住,尖锐的针尖毫无防备地扎进了她的食指,一丝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,滴在靛蓝色的鞋面上,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一朵寒梅,孤峭而刺眼,她下意识地把手指塞进嘴里含着,那丝痛楚却奇异地转化为一种灼热的激动,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仿佛被点燃了两簇火焰:“爹,我认的字够用!去年给知青们代笔写信,他们总说我写的东西,比高中生都还溜顺呢!”
王老汉却把纸袋“啪”地一声摔在炕桌上,黄铜烟锅子“吧嗒”一声重重磕在桌沿,敲出一声闷响:“你当是写封信那么容易?考场上那卷子,那是圣旨!是能改变命运的!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,“再说了,家里……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土墙上糊着的旧报纸,上面还留着秀兰小时候用铅笔歪歪扭扭写下的“为人民服务”,字迹已经模糊,他的视线又挪到灶台上那个缺了口的粗瓷碗,碗沿的一道豁口像一张无声的嘴,“你弟弟明年要成家,家里连口像样的铁锅都凑不齐,哪来的闲钱供你念书?”
夜深了,万籁俱寂,只有风声在窗外呼啸,秀兰躺在冰冷的炕上,却翻来覆去睡不着,她听见爹在院子里传来一阵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,一声比一声沉,像要把那颗操劳了一辈子的肺都咳出来,她悄悄爬起来,披上单薄的棉袄,摸黑走到灶房,她从瓦罐里挖出半碗珍贵的高粱面,就着冰冷的清水,费力地捏成一个面团,然后小心翼翼地贴在烧热的锅底,面团在火舌的舔舐下,滋滋地冒着油,散发出焦糊的香气,这香气本该让人心安,可秀兰却觉得嘴里一片苦涩,仿佛刚刚嚼下了一把黄连。
第二天一早,公社礼堂门口早已排起了蜿蜒的长龙,风卷着雪沫子从门缝里疯狂地钻进来,吹得门口悬挂的煤油灯火苗摇曳不定,将人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,秀兰把爹用布包了好几层的五毛钱死死地攥在手心,那点微薄的温暖几乎被她攥出了汗,她在队伍里踮着脚尖往前望,前面有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的小伙子,袖口磨出了毛边,手里却像捧着稀世珍宝般紧紧攥着一本翻烂了的《高等数学》,他一边排队,一边用手指在冻得通红的掌心飞快地演算,嘴里还念念有词;队伍后面,跟着一个梳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的姑娘,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木头匣子,眼神坚定,那里面装着她偷偷抄写了三年的诗词笔记,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。
“下一个,张建军!”李干事那公鸭嗓子般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刺耳,秀兰看见那个蓝布工装的小伙子身子猛地一颤,哆哆嗦嗦地接过卷子,冻僵的手指抖得连笔都拿不稳,这一幕,让秀兰忽然想起爹教她写字时的情景,爹的大手粗糙而温暖,包裹着她的小手,在黄土地上写下第一个“人”字,一撇一捺,都带着泥土的厚重和人生的期盼。
终于,轮到秀兰了,她深吸一口气,走上前去,从李干事手里接过那张薄薄的卷子,当她的目光触到“政治”两个大字时,手心瞬间冒出一片冷汗,爹那句“你当是写情书呢?”的话,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,她定了定神,闭上眼,那些在昏暗煤油灯下熬夜苦读的夜晚,那些知青们看到她写出的信时惊讶而赞许的眼神,还有灶房里贴着高粱面饼时,锅底映出自己通红而坚毅的脸庞……一幕幕在脑海中清晰浮现,她睁开眼,眼神变得无比坚定。
笔尖落在粗糙的纸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像春蚕在啃食桑叶,她写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,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”,写“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”,写“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”……写着写着,滚烫的泪水再也忍不住,一滴,两滴,砸在卷子上,迅速晕开了墨迹,像一朵朵在皑皑雪地里倔强绽放的花,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农家女孩的全部梦想与渴望。
放榜那天,公社的高音喇叭里传出了嘶哑而激动的声音,秀兰正挎着竹篮去菜地,当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名字时,她手里的竹篮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里面的鸡蛋滚了一地,沾满了泥土,她却浑然不觉,像一阵疯了的旋风般往家狂奔,风雪抽打在脸上,如同刀割,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,推开家门,她看见爹正蹲在炕边,就着昏暗的光线,手里捏着她的那张卷子,手指一遍遍,无比珍视地摩挲着“秀兰”两个字,仿佛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,他的嘴角微微翕动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爹,我考上了!”秀兰再也抑制不住,一头扑进爹那件沾满泥土和烟草味的怀里,放声大哭,王老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,随即,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紧紧回抱住女儿,将她箍得生疼,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温暖,他没有说话,只是用粗糙的手掌,一遍遍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,所有的欣慰、骄傲与不易,都化作了这个无声而有力的拥抱。
那天夜里,爹从墙角找出那根褪了色的红绸带,就着油灯的光,重新系在了扫帚柄上,还系了个死结,仿佛要将这来之不易的希望永远锁住。“明年开春,爹送你去县城。”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,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,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秀兰望着窗外依旧飘飞的雪花,第一次觉得,这个曾经无比严寒的冬天,似乎也透进了一丝暖意,没那么冷了。
远处,不知谁家的公鸡,在黎明前的黑暗中,发出了第一声嘹亮的啼鸣,那声音,划破了长夜,也仿佛预示着一个崭新时代的来临,天,快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