饮酒 高考，喝酒高考

《醉笔》

高考前夜,我爹将半瓶二锅头"咚"地一声拍在书桌上，酒液沿着玻璃瓶壁蜿蜒而下，在台灯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，像条冻僵的蛇在匍匐，我盯着那抹浑浊的澄澈，突然想起三年前爷爷去世时，灵堂供桌上的白酒也是这般模样，只是那时的酒香里混着檀香与纸钱灰的焦糊气，而此刻满屋漂浮的，是墨水的苦涩与焦虑发酵的酸腐。

"喝点，壮胆。"我爹往那只掉了搪瓷的旧缸子里倒了半缸，浑浊的液体晃出细密的泡沫，像一团凝固的云，他五十岁的手掌上横亘着道裂口，是早年修拖拉机时被铁皮划下的永恒勋章，此刻正捏着缸沿，像握着某种神秘的法器，缸壁映出的我：刘海过长遮住视线，颧骨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粉笔灰，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假小子。

"爸，我不喝酒。"我的声音比窗外的蚊蚋还细弱，书桌上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被夜风翻动，露出密密麻麻的笔记，那些用红笔圈出的公式像一群红色的蚂蚁，正顺着我的视线往上爬，直往心里钻。

我爹突然笑了,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："你爷爷当年说，喝酒能开窍，他参加科举前，在关帝庙喝光了一坛子烧刀子，第二天就中了秀才。"他凑近了，酒气混着旱烟味喷在我脸上，"我当年高考，也灌了半斤，虽然最后只捞了个技校文凭，但至少敢走进考场了。"

我盯着他鬓角刺目的白发,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写毛笔字，也是这样躬身在我身后，宽厚的手掌包裹着我的小手在红模子上描"天道酬勤"，那时他的手掌像温暖的港湾，能把我整个手都拢住，现在却只剩下嶙峋的骨头，像老树枝般硌得我心疼。

"真的有用吗？"我伸手去接搪瓷缸，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指，他突然用力握住我的手，掌心的老茧磨得我生疼："信则有，不信则无，反正明天进考场，总得带点东西壮胆。"

酒液烧灼喉咙,像吞了团火，我咳得惊天动地，眼泪鼻涕一起涌出，我爹拍着我的背，手劲大得像在敲钉子："这点苦都吃不了，还考什么大学？"我透过泪眼看见他转过身去，肩膀微微耸动，像只被暴雨淋透的老狗，在夜色里瑟缩。

那晚我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,梦见自己穿着宽大的蓝布长衫，坐在明代的贡院里，四周是晃动的烛火，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汗臭的混合气息，我爷爷就坐在我前排，穿着同样的长衫，背挺得像杆标枪，他突然回头，手里端着个白瓷酒壶，冲我晃了晃："喝一口，笔底生花。"

我伸手去接,酒壶却突然变成了一支钢笔，笔尖在宣纸上划出一道淋漓的墨痕，墨迹晕开，幻化成四个遒劲的大字：清华大学，我正要细看，钢笔突然扭动起来，变成了一条吐着信子的青蛇，朝我猛扑过来，我尖叫着醒来，发现天已微亮，床头柜上的搪瓷缸空了，只剩一股浓烈的酒气在空气中盘旋。

高考那天,阳光格外慷慨，我走进考场时，手心沁满汗水，突然摸到口袋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，掏出来一看，是个二锅头的小酒瓶，里面只剩浅浅一洼酒底，我爹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："喝一口，壮胆。"

我拧开瓶盖,对着瓶口抿了一口，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，却突然在舌尖化开，变成了某种熟悉的味道，我想起来了，这是小时候爷爷给我煮的姜糖水的甜暖，是他掖被角时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，是他用毛笔蘸着朱砂在我眉心点下的那颗红痣的温热。

笔尖落在答题卡上,突然变得格外驯服，那些曾经让我头疼的公式与古文，此刻像被施了魔法般在纸上翩跹起舞，我仿佛看见爷爷站在考场外的香樟树下，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，冲我竖起了布满老茧的大拇指。

成绩出来那天,我爹正在院子里捣鼓拖拉机，他摘下手套，在裤腿上擦了擦油污，接过成绩单，盯着"清华大学"那四个字看了很久，突然，他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个二锅头的小酒瓶，拧开喝了一大口，然后把酒瓶递给我："喝一口，庆祝。"

我接过酒瓶,突然发现瓶底用细针刻着个小字"林"——这是我爷爷的名字，也是我的名字，我爹挠了挠花白的头发，有些不好意思："这是你爷爷传下来的，他说咱们家祖上出过秀才，后来家道中落，酒瓶却一直留着，我高考时没考上，想着让你带着它，说不定真能开窍。"

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在酒瓶上,折射出细碎的光斑，我仰头喝了一口，辛辣的液体里，仿佛尝到了爷爷未竟的期望，爹笨拙的爱，还有那个穿着蓝布长衫的少年滚烫的梦想。

如今我坐在清华图书馆的窗边,偶尔还会摸出口袋里的那个小酒瓶，酒早就喝干了，但瓶底那个"林"字却在时光里愈发清晰，我知道，这不是什么开窍的法宝，而是两代人的血脉相连，像陈年的酒，在岁月的窖池里发酵，酿成了支撑我走过风雨的最醇厚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