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湃

青春里一场汹涌的修行

六月的风，裹挟着南方特有的湿热，一遍遍拍打着教室的玻璃窗，窗外的香樟树叶子被晒得蔫头耷脑，却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像无数只疲惫的翅膀在扑棱，教室里，风扇在头顶吱呀呀地转，搅动着凝滞的空气，也搅动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，那些脸庞上，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严肃，还有一丝丝藏不住的惶恐，如同暴风雨前低飞的燕群,敏锐地感知着空气中即将到来的巨变。

这，便是高三最后的战场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，是汗水、油墨、速溶咖啡，还有青春荷尔蒙混合在一起的气息，我们戏谑地称之为“高考味”，而此刻，一场名为“高考湃”的浪潮，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，席卷着这片小小的空间，也席卷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灵魂，它不是温柔的海浪，而是裹挟着泥沙与暗礁的激流，将我们这些涉水者,不由分说地推向未知的远方。

“高考湃”，这个词是我和同桌老马在无数个被习题淹没的午后发明的，它并非什么官方术语，没有严谨的定义，却精准地概括了我们彼时彼刻的状态——像被卷入湍急的河流，身不由己，只能拼命划水，生怕被冲散，被淹没，每天，我们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向前，那力量来自时间的鞭策，来自未来的召唤，也来自内心深处对改变命运的渴望，清晨五点半，宿舍楼准时响起尖锐的哨声，像一道军令，瞬间打破所有睡意，黑暗中，此起彼伏的洗漱声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，汇成一首紧张而单调的序曲，走廊里，手电筒的光柱交错晃动，像黑暗中游走的萤火虫，每个人都在与时间赛跑，试图在黎明到来前,为自己多抢出一分一秒。

教室，是这场“湃”的核心，墙上倒计时的数字，从三位数锐减到两位数，再到个位数，像一颗颗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，在我们心头滴答作响，每一秒都敲打着紧绷的神经，老师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，粉笔在黑板上划出连绵不断的白色痕迹，那些公式、定理、古诗文，像密集的雨点，劈头盖脸地砸下来，我们来不及思考，只能拼命地记，用笔尖在笔记本上刻下深深的痕迹，仿佛这样就能把知识刻进大脑皮层，刻进生命的年轮，课桌上，堆叠如山的试卷和参考书，几乎隔断了彼此的视线，每个人的世界，都缩成了一方小小的、被试卷包围的孤岛，偶尔抬头,看到的也只是同桌同样专注而疲惫的侧脸。

压力，是无形的，却比任何有形的枷锁更沉重，它来自父母递过来的一杯热牛奶里藏着的殷切期盼，那温度熨帖了肠胃，却也烫红了眼眶；来自老师那句“你们是学校的希望”，那话语充满了力量，也背负了沉甸甸的责任；更来自身边那个埋头刷题、永远比自己多算一道题的同桌，他的存在，是参照，也是无形的擂台，我们像一群被上了发条的木偶，按照既定的轨道机械地运转，偶尔抬起头，望向窗外，看到蓝天白云，看到自由飞翔的鸟儿，心中会涌起一阵莫名的羡慕与向往，翅膀仿佛在体内蠢蠢欲动，但很快，现实的引力又将我们拉回，低下头，再次埋进那片名为“题海”的海洋里,继续泅渡。

“高考湃”里，也并非只有冰冷的浪花，它同样裹挟着微小的暖意，如同激流中偶尔浮现的浮木，老马会在晚自习后，偷偷塞给我半包饼干，低声说：“补充能量，明天继续战斗。”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夜的宁静，却重得能砸进心里，前排的女生会在早上多带一个鸡蛋，悄悄放在我的桌上，那点微不足道的蛋白质，却成了支撑清晨奋斗的动力，这些细碎的善意，像湍急河流里的一块块石头，虽然不能改变水流的方向，却能让疲惫的身体有片刻的停靠，让冰冷的心感到一丝慰藉，我们会在课间十分钟，趴在桌上小憩，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，那眼神里有疲惫，有鼓励，更有一种“我们一起扛”的默契,是这片孤岛之间唯一的航线。

高考前的最后一晚，教室里异常安静，没有往日的奋笔疾书，只有偶尔的翻书声和沉重的呼吸，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，每个人都在做最后的梳理，像即将出征的士兵，擦拭着自己的武器——那些烂熟于心的知识点，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，给每个人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，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，那一刻，我突然觉得，“高考湃”虽然汹涌，却也沉淀下了一些东西，那些挑灯夜读的夜晚，那些互相鼓励的眼神，那些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并肩作战的日子，都将成为青春最深刻的注脚，如同河床里的卵石,被时光的流水打磨得温润而坚韧。

终于，考试的那天来了，考场外，是人山人海的家长，他们焦灼地等待，眼神里写满了比我们更紧张的情绪，仿佛他们才是即将上场的考生，走进考场，手心微微出汗，心跳如鼓，但当我拿起笔，看到试卷上熟悉的字样时，所有的紧张都奇异地化作了平静，我知道，三年的“高考湃”，将在此刻迎来一个出口，无论结果如何，这段被汗水浸泡、被梦想点燃的时光，都早已在我们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，它塑造了我们的坚韧,也丰盈了我们的灵魂。

高考，是一场青春的“湃”，它汹涌，激烈，甚至有些残酷，但也正是这场“湃”，冲刷掉了我们的稚嫩与浮躁，让我们在挣扎与拼搏中，学会了坚韧，懂得了担当，也找到了那个在压力下依然选择挺直腰板的自己，多年以后，当我们回望那段岁月，或许会忘记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拗口的古文，甚至会淡忘最终的成绩单，但那份“直挂云帆济沧海”的豪情，那份“不破楼兰终不还”的决绝，以及那些在“湃”中与同伴同舟共济的温暖瞬间，将永远是我们心中最宝贵的财富,是我们人生航程中永不熄灭的灯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