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疆高考

戈壁滩上的笔锋

南疆的六月，天光亮得惊人，像一块被岁月反复摩挲的铜镜，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，将这片广袤而苍凉的土地锻打得滚烫，热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砾，抽打在叶尔羌河畔那片倔强的胡杨林上，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沙沙声，仿佛大地疲惫的叹息，又像是对生命坚韧的低语，在这片被烈日反复淬炼的土地上，高考，这个遥远而厚重的词语，正被一群特殊的考生用最质朴的方式紧紧攥在手里,攥得指节发白。

阿卜杜热合曼，这个皮肤被戈壁的风沙染成古铜色的少年，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，此刻正坐在教室里，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，并非 solely 归因于燥热，更是眼前那道如迷宫般的数学题在作祟，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，紧紧攥着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，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，那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被无限放大，清晰得如同心跳，斑驳的墙壁上，粉笔灰的味道与窗外飘来的淡淡尘土气息交织，构成了他青春记忆里最独特的底色，他并非天赋异禀的学霸，但他深知，这支笔，这张卷子，或许是他能抓住的唯一绳索，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可能，是能让他跳出这片世代耕耘的土地,去看看更广阔天地的唯一机会。

他的家乡，深藏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庄，村里的路是黄土路，一下雨便泥泞不堪，像一条蜿蜒的伤疤；村里的学校只有几间简陋的平房，唯一的体育器材是一副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篮球架，孤零零地立着，诉说着对热闹的渴望，父亲是种棉花的能手，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盘根，掌心的纹路里嵌着一辈子也洗不掉的泥土和棉絮，他的世界很小，小到一辈子没走出过县城；母亲是位温柔的女性，她的声音总是带着沙哑，只会用维语唱那些古老的民歌，歌声里飘着对远方的向往，也夹杂着对现实的无奈，阿卜杜热合曼记得，小时候，他常常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，数着满天繁星，父亲会用低沉的嗓音告诉他，那些星星，每一颗都像是一个遥远的故事，藏着未知的秘密，他那时懵懂不懂，直到后来，在学校那台破旧得时常“罢工”的电脑上，他第一次看到了北京、上海、广州的影像——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、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，像一颗颗璀璨的星辰，瞬间照亮了他混沌的内心，从那一刻起，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生根发芽：他要去看看,想知道那些星星下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。

高考，就是他通往那片璀璨星空的独木桥，这条路，他知道，注定布满荆棘，他的汉语虽然日常交流已无碍，但面对那些充满隐喻和微言大义的语文阅读理解，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，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，看不清文字背后的深意，物理和化学的公式在他眼里，更是一串串难以破解的密码，抽象而冰冷，他唯一的优势，或许是那份源于土地的坚韧与执着，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甘，每天放学后，他要帮家里喂羊、浇水、摘棉花，直到夜幕降临，星星爬上墨蓝色的天幕，他才会点起一盏昏暗的白炽灯，在土坯房的炕头开启他的“长征”，有时，复杂的知识点像乱麻一样缠绕着他，让他感到窒息般的绝望，每当这时，他就会走到院子里，仰望着那片熟悉的星空，想象自己正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里，听着博学的教授讲课，身边是来自五湖四海、说着不同方言的同学，那幅画面，成了他在无数个疲惫深夜里坚持下去的唯一光亮,成了他对抗所有艰难险阻的力量源泉。

和他一样在试卷上奋笔疾书的，还有他的同桌古丽罕，这个总是梳着两条乌黑长辫子的姑娘，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，回到家乡那所小小的卫生院，为乡亲们看病，不让母亲的悲剧重演，她的母亲几年前因病去世，因为村里没有医生，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，这件事，像一根尖刺，深深扎在古丽罕的心里，也成了她奋斗不息的源动力，她的笔记本上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医学常识和手绘的草药图谱，那是她一次次跑到镇上，从唯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中医那里软磨硬泡求来的，她坚信，知识是能改变命运的良药，不仅能救赎自己,更能温暖和拯救更多像母亲一样的人。

教室里，还有许多和阿卜杜热合曼、古丽罕一样年轻的面孔，他们的家境各不相同，梦想也千差万别——有的想成为老师，点亮更多孩子的眼睛；有的想走出大山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；有的则希望能用知识让家乡变得更好，但此刻，他们都被同一个目标凝聚在一起，用青春的汗水，在戈壁滩这片贫瘠的土地上，一笔一划地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，他们或许没有城市孩子优渥的学习条件，没有琳琅满目的辅导书和先进的电子设备，但他们有比任何人都更强烈的渴望，和一双双被风沙打磨得异常明亮、写满坚定与希望的眼睛，那里面，有对未来的憧憬,也有对当下的担当。

考试结束的铃声骤然响起，像一声清脆而悠远的号角，划破了戈壁滩的沉寂，阿卜杜热合曼放下笔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，窗外，夕阳正将戈壁滩染成一片壮丽的金色，连风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，拂过脸颊，带着一丝久违的凉意，他知道，无论结果如何，这段为梦想全力以赴、挥洒汗水的时光，都将成为他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，是他未来回望时，心中最滚烫的勋章，他走出考场，远远地看到父母在不远处焦急地张望着，父亲的脸上，难得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；母亲的眼眶早已湿润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，他跑过去，紧紧地抱住他们，那坚实的臂膀,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港湾。

那一刻，他仿佛看到，那片曾经遥不可及的星空，正透过戈壁滩上空绚烂的晚霞，向他投来温柔而坚定的目光，而他的手中，那支普通的笔，早已不再仅仅是一件书写工具，它更像是一把能够劈开命运枷锁的利刃，一柄在戈壁滩上开垦未来的犁铧，一笔一划，都在刻写着属于南疆少年，最滚烫、最坚韧、也最充满希望的未来，那未来，如同叶尔羌河的流水,终将汇入更广阔的海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