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东高考卷2017,山东高考卷2025
老屋里的生命密码
那栋老屋静卧在鲁西南平原的晨光里,宛如一头被岁月温柔磨平了棱角的石兽,青灰色的砖墙在风雨的侵蚀下斑驳陆离,剥落处露出内里赭红色的肌理,仿佛被无数双沾着泥土与汗水的手掌,在时光的长河里摩挲了千遍万遍,堂屋门楣上那块"忠厚传家"的匾额早已微微倾斜,木纹的沟壑里,嵌着几粒星尘般的麦芒,大概是去年秋收时,乘着风溜进去的,我闲蹲在冰凉的门槛上,饶有兴致地数着砖缝里倔强生长的青苔,忽然,屋内传来一声清脆的"咔嗒"——是祖父正在擦拭他那架陪伴了他半个世纪的座钟,黄铜的钟摆轻轻扫过齿轮,仿佛在时光这架巨大的琴弦上,拨出了一道悠长而微颤的回响。
祖父的座钟是这间老屋里唯一的金属物件,暗红色的钟身雕刻着繁复而典雅的卷草纹,玻璃钟罩则蒙着一层温润的油雾,像极了祖父看往事时的眼神,他总爱说这钟是"民国十八年从济南府带回来的宝贝",是家中最珍贵的传家宝,可我记忆更深刻的,却是钟摆两侧那两道深邃的划痕,如同被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,啃出的两枚细密的牙印,每逢清明或冬至这样的节气,祖父都会郑重地取下钟摆,用一块柔软的绒布,蘸着清亮的菜籽油,一遍遍地细细擦拭,那些浸润了油渍的木纹,在午后阳光的亲吻下,会泛出一种温暖而内敛的琥珀色光晕,仿佛将祖父的岁月也一并浸透了进去。
去年夏天,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过后,老屋那饱经风霜的土墙终究不堪重负,塌陷了半角,祖父蹲在潮湿的废墟旁,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带着泥土腥气的泥块,忽然,他从墙根的缝隙里抠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,盒盖"啪"地一声弹开,岁月的尘埃随之扬起,露出里面一沓早已发黄变脆的试卷——那是1953年的高考数学卷子,用毛笔书写的姓名"李振邦"在时间的晕染下已经洇开,墨迹边缘,还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指印,大概是当年那个心怀忐忑的青年,因紧张而留下的汗渍,卷子最底下,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: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的青年,意气风发地站在济南火车站前,身后是冒着滚滚浓烟的工业烟囱,而他手中紧紧攥着的,正是眼前这架承载着梦想与记忆的座钟。
我指尖轻轻摩挲着试卷上"函数"、"几何"这些早已陌生的字样,祖父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,那些夏夜,他总爱摇着蒲扇,在院子里乘凉,慢悠悠地讲述他年少时求学的艰辛,他背着母亲烙的煎饼,独自走三十里崎岖山路去县城中学,冬天冻裂了脚踝,就用破布条简单裹一裹,咬着牙继续听课,每当讲到此处,他总会下意识地抬头望望堂屋那根黝黑的横梁,那里还悬挂着半截被磨得光滑如镜的扁担,是他当年挑着书箱,在求学路上一步步丈量青春的见证。"那时候啊,"他总会深深地叹一口气,声音像极了那座钟发条即将松弛时发出的嗡鸣,"人活着啊,就得像这钟摆,心里得有个准头,不能晃荡,更不能停。"
今年开春,冰雪初融,祖父开始教我如何为那座钟上弦,他枯瘦而布满褶皱的手指,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,感受着发条在收紧时传来的那种逐渐增强的阻力。"你看,"他一边费力地转动着钥匙,一边喘着气对我说,"这钟走了整整六十年,中间换过三次齿轮,可这摆锤的重量,一分一毫都没变,人这辈子,也得守住些分量,才能走得稳,走得远。"一束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,精准地落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,那些深刻的皱纹里,似乎藏下了整个村庄的兴衰荣辱,也藏下了他一生的故事。
前几日,我独自在老屋里整理杂物,不经意间在房梁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精巧的鸟窝,那是由金黄的麦秸和柔软的羽毛精心编织而成的巢穴,巢中安静地躺着三枚淡蓝色的鸟蛋,比鹌鹑蛋要大上一圈,表面布满了细密而精致的褐色斑点,这一瞬间,我想起了祖父年轻时的一段往事,他曾说,年轻时曾在房梁下养过一群鸽子,那些通灵性的生灵,每天都会飞到济南大明湖,为他衔回清澈的湖水,养在屋里的青瓷碗中,可惜那年发了场罕见的大水,鸽子们最终都飞走了,只留下空荡荡的鸽笼,和一段被雨水打湿的回忆。
暮色正温柔地漫过窗台,将老屋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昏黄,祖父的座钟,依旧在角落里发出沉稳而规律的"滴答"声,像一颗永不疲惫的心跳,我站在祖父当年曾无数次仰望星空的院子里,看邻家的炊烟袅袅升起,在绚烂的晚霞里织成一张柔软而温暖的网,老屋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越来越长,像一条沉睡的巨龙,安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,忽然间,我仿佛醍醐灌顶:那些剥落的墙皮、磨损的齿轮、泛黄的试卷,不过是时光在我们生命里刻下的印记,是岁月的年轮,而真正的传承,并非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物件,而是祖父教我上弦时,他手心传来的那一份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温度;是那座钟里,永不停止、永远向前的摆锤;更是我们每个平凡人,在漫长岁月里,用坚守与希望,一笔一划书写的,属于我们自己的生命密码。
远方的麦田里,金色的麦浪正随风翻滚,层层叠叠,连绵不绝,那壮阔的景象,像极了祖父当年试卷上,那些他尚未解完的复杂函数图像,而那架沉默的座钟,依旧在光阴悠长的走廊里,走着它那条既定的、沉默而坚定的路,不曾停歇,也永不回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