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钡

《钡光》

高考倒计时的数字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悬在林晓宇的眼前，烫得他眼眶发酸，教室后墙那幅“冲刺985”的鲜红横幅，在穿堂风中簌簌作响，声音干涩而尖锐，仿佛一群振翅欲飞的乌鸦，盘旋在每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头顶,投下浓重的阴影。

最后一节化学课，老周用指节叩击试管架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，将全班同学的思绪从题海中拉回。“钡的焰色反应，是翡翠绿。”他举起一支试管，在酒精灯上微微加热，当幽蓝的火焰猛地蹿起，一汪流动的、纯粹的绿光瞬间倾泻而出，将整个教室都浸染其中，连空气都仿佛变成了翡翠的质地。“但记住，”老周的声音在绿光中显得格外清晰，“可溶性钡盐有剧毒，吞下一克，就足以致命。”

林晓宇怔怔地盯着那簇转瞬即逝的绿光，心脏仿佛被那色彩攥紧，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入脑海：母亲床头柜里那个被遗忘的小药瓶，上周整理房间时，他曾不经意间瞥见，标签上“硫酸钡”三个字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，瓶身上积着一层薄灰，像一枚被时光封存的琥珀,包裹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。

模拟考的成绩单飘落在桌上，林晓宇的指尖在“672”这个数字上停留了足足三秒，仿佛能触摸到那上面滚烫的温度，班主任拍着他的肩，语重心长：“清北有希望，但数学这科，还得再加把劲。”他顺着班主任的目光望向窗外，教学楼后的工地上，巨大的塔吊正将一车车混凝土吊向半空，那钢铁的巨臂，像是要将整个城市都戳出一个窟窿,也像在叩问着每一个学子的未来。

回家的公交车上，林晓宇闻到自己身上混杂着汗味、粉笔灰和青春荷尔蒙的独特气息，他摸出口袋里的薄荷糖，剥开糖纸的瞬间，一颗糖粒不慎滚落在膝盖上，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，推开家门，厨房里正飘来米粥的暖香，氤氲的水汽模糊了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。“今天在学校怎么样？”她端着粥转身，围裙上星星点点的面粉,像夜空中的碎星。

“还行。”林晓宇将书包重重甩在椅子上，金属拉链刮过桌面，发出刺耳的尖叫，他的目光随即被餐桌上的一个陌生玻璃罐攫住——里面装着暗绿色的药丸，标签上“硫酸钡”三个字，像三枚淬了毒的钉子,狠狠扎进他的视网膜。

“这是什么？”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

母亲擦着手走过来，指尖还沾着晶莹的水珠：“你王阿姨推荐的，说是能清肺热，对身体好。”她旋开罐子，一股尘封已久的、混合着草药与微尘的气息扑面而来,像是从旧时光的缝隙里打捞出的残骸。

林晓宇的脑海中瞬间回响起老周那句“吞下一克就能要命”的警告，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，他抓起药丸就往卫生间冲去，冰凉的药丸卡在喉咙口，不上不下，带来一阵窒息的恐慌，母亲在门外焦急地拍门，声音里满是担忧：“晓宇？你怎么了？”

他灌下大杯冰水，看着那颗药丸在漩涡中打着旋，最终沉入马桶，像一场无声的祭奠，抬起头，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，眼底的红血丝如蛛网般蔓延,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吞噬殆尽。

夜深人静，林晓宇在书桌前铺开草稿纸，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，他写下“钡”字的化学式“Ba”，又在旁边笨拙地画下一簇绿色的火焰，台灯柔和的光晕里，他看见母亲悄悄推门进来，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桌角，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。“喝吧，别熬太晚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却在他心中激起千层波澜。

高考那几天，天气热得仿佛要将大地融化，林晓宇握着准考证，指尖沁出的汗水将纸张洇出深色的痕迹，进场前，母亲递来一颗薄荷糖，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，流转不定,像极了化学课上那簇惊心动魄的翡翠绿焰火。

考场上，林晓宇盯着最后一道大题，题目赫然写着“某可溶性钡盐的检验”，他忽然想起母亲床头柜里的药瓶，想起公交车上那颗滚落的糖，想起所有被刻意忽略的细节，都像一场失控的化学反应，在某个瞬间剧烈爆发,无法遏制。

终场铃响，他放下笔，听见窗外的蝉鸣如潮水般涌来，走出考场时，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，却在朦胧的光影中看见母亲站在老梧桐树下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熟悉的玻璃罐，里面的药丸在光线下泛着微弱的、不祥的绿泽。

“妈，”他走过去，声音有些哽咽，“那药……”

母亲摇了摇头，将冰凉的罐子塞进他手里：“留着吧，就当是个念想。”她抬起头，望着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云朵，轻声说：“不管结果怎么样，你都是妈妈的骄傲。”

林晓宇抱着那个玻璃罐，忽然彻悟，有些化学反应一旦发生，就再也无法逆转，就像那些被忽略的细节，那些未说出口的爱与恐惧，那些在青春里悄然滋生的秘密，都像钡的焰色反应，在某个瞬间绽放出惊心动魄的光，然后永远地烙印在记忆的底片上，成为生命中最深刻、最温柔的印记。

他剥开一颗薄荷糖，糖纸在风中翻飞，像一只挣脱束缚的蝴蝶，远处，工地的塔吊正将巨大的夕阳缓缓吊向天空，整个城市都浸在一片流动的、温暖的金色光晕里，像一场盛大而温柔的告别，而那抹曾让他恐惧的绿光，此刻看来，也似乎多了一丝别样的、名为成长的辉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