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溺亡,高考生溺亡
水底的光
考场里,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,是唯一的战鼓,空气凝重得仿佛一块铁,将呼吸都压得滞涩,林薇的指尖冰凉,微微颤抖着,在数学卷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,像一朵绝望的墨梅,窗外,聒噪的蝉鸣撕心裂肺,一声声,都像某种不祥的预兆,钻进她耳中,搅动着本就混乱的思绪,她忽然想起父亲昨夜沙哑的低语,那声音像一块浸了水的铅,沉沉地坠在她心口:“薇薇,这考卷就是千军万马,你若踏不过去,便前功尽弃,一生都要陷在这泥沼里了。”她抬眼望向墙上那方沉默的时钟,秒针每一次冷酷的跳动,都像在父亲心上,也像在她自己心上,狠狠凿了一下。
当最后一科的铃声响起,林薇感觉自己像被抽去了脊梁,整个人都虚脱了,回家的路,在喧嚣的车流与人群中,显得格外漫长,行人脸上或释然或紧张的神情,都像一面面镜子,照出她心底那片不断扩大的恐慌,她不敢回家,不敢面对父亲那双燃烧着滚烫期望的眼睛,更不敢想象那目光一旦熄灭后,会是怎样一片冰冷的灰烬,她茫然地走着,脚步虚浮,不知不觉,竟走到了城郊那条早已废弃的河边。
河水浑浊,无声地流淌,像一条巨大而沉默的蟒蛇,在暮色中缓缓游动,岸边疯长的野草在风里摇曳,发出簌簌的声响,仿佛在低语着什么秘密,林薇停下脚步,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河水,一个念头,冰冷而清晰,像水底的暗流,突然攫住了她——如果就此沉入水底,是不是所有沉重的期盼、所有无法喘息的压力,都会被这河水无声地冲刷干净?父亲的脸,考卷上鲜红的叉,未来的无望……一切都将消散,如同从未存在过,她甚至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,仿佛溺水不是终结,而是一场迟来的解脱,一场温柔的淹没。
她慢慢地、一步一步地走向水边,河水漫过脚踝,那刺骨的冰凉,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,她犹豫了,脚下的泥泞冰冷粘腻,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拉扯着她,拖拽着她回归现实,就在这时,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:“姑娘,水凉,当心啊。”
林薇猛地回头,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,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,手里悠闲地握着钓竿,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惊讶,没有责备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,仿佛眼前的一切,他早已见过千百遍,他指了指水中的鱼漂,那小小的红点在浑浊的水面上微微颤动,老人慢悠悠地说:“你看这鱼儿,都爱往深水处钻,以为那儿才安全,可它们不知道,最深的潭,往往网也最多,人呐,有时候也跟这鱼一样,一头扎进自己以为的深水里,却不知岸上,有更值得珍惜的光。”
老人的话像一颗石子,投入林薇死水般的心湖,漾开一圈圈涟漪,她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裤脚,又看看老人那双布满岁月痕迹却异常平静的手,她忽然想起母亲,想起母亲那双总是温暖干燥的手,想起母亲总说:“薇薇,考不好没关系,回家妈给你做糖醋鱼,你最爱吃的……”母亲的声音遥远却清晰,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,穿透了厚重的绝望之墙,在她心底最黑暗的地方,投下了一片小小的光斑。
林薇的眼泪终于决堤,她猛地转身,跌跌撞撞地往岸上跑,冰冷的河水从她身上淌下,却仿佛带走了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,她不敢回头,只是拼命地跑,跑过那片吞噬过无数绝望的野草,跑向家的方向,她不知道父亲会怎样,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但她清晰地知道,她不能让母亲的眼泪,再为她而流,那盏家的灯,无论多么微弱,都是她必须奔赴的光。
后来,林薇没有考上名牌大学,只是上了一所普通的本地院校,毕业后,她成了一名小学老师,她常常给孩子们讲一个河和鱼的故事,讲那个钓鱼的老人,讲水底的黑暗和岸上的光,她告诉孩子们:“人生就像一条河,有深有浅,有急有缓,遇到深水,别急着往下沉,抬头看看,岸上总有光在等你,那光,可能是一句关心的话,一个温暖的拥抱,或者,只是你心里那份不愿熄灭的希望。”
多年后的一个黄昏,林薇带着学生们在河边春游,夕阳的金辉洒在河面上,波光粼粼,像无数跳跃的金色小鱼,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河面,大声问:“林老师,水底下真的有光吗?”
林薇蹲下身,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,望向那片曾经让她感到绝望的河水,微笑着说:“有啊,只要你心里有光,无论多深的水,都能照得亮。”那一刻,夕阳温柔地包裹着她,也仿佛真的照亮了河水,无数温暖的光芒在水底静静流淌,等待着每一个迷失的灵魂,那光,名为希望,名为爱,名为永不沉没的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