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精神病，高考精神病家族史
《焚毁的准考证》
《焚毁的准考证》
六月七日的清晨,一场滂沱暴雨将城市冲刷得褪尽了所有色彩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灰白，林薇独自立在实验楼三楼的窗台上，校服裙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，露出膝盖上一道早已结痂、却依旧狰狞的划痕，楼下，蓝色的校服汇成一片汹涌的海洋，在雨中艰难地蠕动，奔向那个名为“考场”的最终审判地，她听见班主任在楼下声嘶力竭地呼喊她的名字，那声音穿透厚重的雨幕，像一把生锈的刀，刮擦着她紧绷的神经。
高三（7）班的教室里，倒计时牌上那个被红笔狠狠圈住的“3”，像一只滴血的眼睛，冷冷地俯视着众生，讲台上堆叠着小山般的能量饮料空罐，散发着甜腻而绝望的气味，后排的男生正用一把美工刀在课桌上刻画着“清华”二字，木屑簌簌落下，在昏黄的灯光下，竟真的像一场无声的雪，林薇的位置，已经空了整整三天，课桌抽屉里，半包薄荷糖安静地躺着，糖纸上用铅笔写下的两个字——“别慌”，在时光的侵蚀下，笔画已有些模糊，那是三个月前，在第一次模拟考的巨大压力下，她写给自己唯一的慰藉。
第一次模拟考成绩揭晓的那个午后,林薇在厕所隔间里吐得肝肠寸断，排名表上，她的名字从骄傲的第5名，一路滑落到冰冷的第37名，那串刺目的红色数字，像一道蜿蜒的血痕，灼伤了她的眼睛，从那天起，她开始将错题本一遍又一遍地抄写，笔尖在纸上疯狂地舞蹈，直到将纸张划破，直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失血的白，母亲的爱，也化作了凌晨五点厨房里永不熄灭的灯光，和那一碗碗熬得黏稠、温热的核桃粥，瓷碗边缘，是她日复一日、固执而滚烫的指纹。
“焦虑障碍引发的躯体化反应。”心理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，镜片后的目光平静而疏离，处方笺上，“舍曲林”三个字清晰而冰冷，林薇回到家，将药片悉数喂给了窗台那盆养了三年的绿萝，后来，那盆象征着她过去坚韧的多肉，就在她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，被她用泪水浇死了，根茎腐烂的气味，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，成了她房间里挥之不去的背景音。
二模前夜,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，林薇将所有的课本、试卷撕成碎片，从三楼的窗户扬了出去，纸片在路灯下盘旋、飞舞，像一群扑火的白色飞蛾，最终被雨水打湿，狼狈地贴在地上，父亲冲进来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，掌风里混杂着烟味和隔夜茶的苦涩，她没有哭，只是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张“市级三好学生”的奖状，烫金的“三好”二字，正在悄然剥落，露出底下斑驳的纸板，凌晨三点，客厅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，她用圆规的尖针，在手臂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圆圈，直到血珠渗出，在皮肤上凝成一颗颗触目惊心的朱砂痣。
考场里的空调嗡嗡作响,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巨兽在低吼，林薇死死盯着语文试卷上的现代文阅读，那些原本熟悉的汉字，此刻在她眼中开始扭曲、旋转，幻化成一片无法解读的乱码，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的狂跳，一声声，沉重地擂击着耳膜，手心的冷汗，将准考证的右下角洇湿了一大片，墨迹模糊，当监考老师走近时，她猛地将试卷揉成一团，纸团在死寂的空气中发出刺耳的撕裂声。
“同学，需要出去一下吗？”老师的声音很轻，却如惊雷在她耳边炸响，林薇站起来时，凳子腿与地面摩擦，发出尖锐而悲鸣的声响，她低着头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穿过过道，走廊尽头，消防栓冰冷的玻璃上，映出她此刻的模样——一张苍白浮肿的脸，眼窝深陷，像两个吞噬光明的黑洞。
医院的精神科病房,墙壁是柔和的米黄色，试图抚慰每一颗躁动不安的灵魂，林薇躺在病床上，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上一道细长的裂缝，它蜿蜒曲折，像一条分割现实与虚幻的河流，护士给她喂药时，她突然抓住对方的手腕，声音沙哑地问道：“今年的作文题是‘时光的礼物’，我写了我妈每天给我熬的核桃粥，算跑题吗？”护士愣了一下，随即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，没有回答。
主治医生查房时,带来了一部旧手机，里面，是她班主任的录音，那个平日里永远西装革履、不苟言笑的男人，声音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与哽咽：“林薇，我们等你回来补考，全班同学都在教室后面，给你留着最好的座位。”录音的背景音里，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抽泣，像羽毛一样，轻轻搔刮着林薇早已麻木的心。
出院那天是六月九日,夕阳将医院走廊染成一片温暖的蜜糖色，林薇在公告栏前停下了脚步，那里贴着高考注意事项的红色告示，在最下方，一行用蓝笔写的小字格外醒目：“特殊考生可申请单独考场。”她伸出手指，轻轻触摸着口袋里那张被汗水浸透、边缘磨得发毛的准考证，它像一件褪色的护身符，承载着她全部的过往与不确定的未来。
城市的华灯初上,烧烤摊的烟火气与栀子花的清香交织在一起，弥漫在温暖的晚风中，林薇走过熟悉的街道，看见书店的橱窗里，依旧摆放着那本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，封面上的男孩女孩笑容灿烂，仿佛胜利唾手可得，她驻足凝视了片刻，然后转身，走向公交站台，晚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，那里还贴着医院的标签，胶水的边缘已经微微卷起，像一个亟待揭开的谜题。
公交车上,她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冰淇淋，奶油蹭得满脸都是，像一只快乐的小花猫，孩子的母亲笑着，用纸巾温柔地为他擦拭，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，那一瞬间，林薇的记忆被猛地拽回十二岁那年，也是这样一个夏天，母亲也是这样，用同样温柔的手，擦掉她参加奥数竞赛时额角的汗水，那时她天真地以为，人生就像一道严密的数学题，只要步骤正确，就一定能通往唯一的、标准答案般的辉煌未来。
夜色渐浓,车窗外的霓虹灯流淌成一条光之河，斑斓而迷离，林薇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痕累累的准考证，在掌心抚平，她将它折成一只小小的纸飞机，她走到车窗边，轻轻将它抛向窗外，纸飞机在路灯的光晕中打了个旋，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蝶，缓缓地、无声地，落进了路边绿化带的冬青丛中，她不知道明天会怎样，也不知道这张写满公式与梦想的纸片，最终会飘向何方，但此刻，她胸腔里那颗曾经狂跳如雷的心脏，终于在颠簸的旅途中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、沉稳而有力的节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