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作文作者,高考作文作者与读者
墨痕深处
我伏于案前,钢笔尖悬于稿纸之上,凝成一个饱满的墨点,仿佛一滴将坠未坠的清泪,在寂静中无声地诉说,窗外,蝉鸣如沸,声声撕扯着盛夏黏稠的空气;而我的眼前,唯有那片刺目的空白,如一张无言而苍白的脸,嘲笑着我的踟蹰与枯竭,我,是高考作文的作者,一个被囚禁在方寸格间的文字工匠,日复一日,锻造着标准化的思想产品。
我试图从记忆的深井中打捞灵感,然而井水幽深,冰凉刺骨,映出的却总是千篇一律的面孔:司马迁忍辱著史的孤愤,苏轼泛舟赤壁的旷达,梵高在麦田里举枪的决绝……这些被反复咀嚼、早已风干的典故,如同褪色的老照片,密密麻麻地贴满我思维的墙壁,昭示着我创作的贫瘠,老师的话语犹在耳畔:“引经据典,旁征博引”“结构严谨,立意高远”,我们被训练成一群技艺精湛的工匠,循着既定的图纸,用模具锻造出分毫不差的文章,情感是预设的脚本,观点是论证的靶心,连转折处的过渡句,都像被量好了尺寸的榫卯,严丝合缝,只为拼凑出一个看似完美的整体。
记忆的闸门忽而开启,祖父的身影浮现眼前,他是镇上最后一位私塾先生,一生与笔墨为伴,他的书房里没有琳琅满目的教辅材料,唯有泛黄的线装书,散发着松香与旧时光混合的醇厚气息,我曾见他写一篇“竹”的文章,未曾引用任何名人名言,只是静观默察:春雨初霁,竹笋破土,那是生命积蓄后的韧劲;夏日当空,竹叶筛光,那是风与影的斑驳游戏;秋风萧瑟,竹节拔高,那是清越而坚毅的生长乐章;冬雪压枝,竹身傲立,那是于风霜中淬炼的风骨,他写得极慢,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,仿佛在与竹子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私密絮语,那篇文章,辞藻朴素,却让我仿佛闻到了雨后泥土的芬芳,听到了生命拔节的清响,他捋着胡须说:“文章不是砌墙,是种树,根扎得深,自然能长出自己的枝叶,不必攀附他处。”
祖父的话,如同一颗投入我心湖的石子,激起圈圈涟漪,搅动了我这潭死水,我开始反思,我们这些“高考作文作者”,究竟在写些什么?我们是在真诚地表达自我,还是在完成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?我们的情感,是真的被历史人物的命运所触动,还是仅仅因为“同情弱者”是得分的安全牌?我们的思考,是真的对社会现象有自己的洞察,还是仅仅因为“批判现实”能显得深刻而“正确”?
我尝试着挣脱那些无形的枷锁,不再去思忖“何种立意能得高分”,而是反躬自问:“我真正想说的是什么?”思绪如潮水般涌来:我想起深夜里街边小摊升腾的、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热气;想起母亲在灯下缝补时,鬓边悄然滋生的、如霜似雪的白发;想起朋友在我失落沉默时,默默递来那杯温度恰好、香气氤氲的热茶,这些平凡得近乎琐碎的瞬间,却蕴含着最真实的情感与温度,它们是生活本身赋予的、未经雕琢的璞玉,我试着将这些写进文章,笔尖不再迟疑,墨水在纸上欢快地流淌,仿佛干涸的河床终于等来了甘霖,找到了久违的河道,奔涌出属于自己的声音。
我深知,在考场上,现实的引力或许仍将我拉回“安全区”,选择那些被证明有效、万无一失的结构与素材,但我已不同往昔,我相信,只要心中有祖父那片竹林的影子,只要笔尖还保留着对真实的敬畏与渴望,那些被格式化的文字,就依然能透出一丝生命的微光,一缕不屈的气节,因为真正的写作,从来不是一场技巧的竞技,而是一场灵魂的告白,一次与自我的深度对话。
我们是高考作文的作者,但我们,是生活本身的学生,在墨痕深处,我们寻找的,远不止一个冰冷的分数,更是在那片由无数方格构成的、看似规整的世界之外,那个依然能自由呼吸、独立思考、拥有真实心跳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