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 条幅

《悬在六月门楣上的红绸》

六月的风里，总飘着两种味道，一种是槐花甜腻的香，裹着少年人滚烫的梦；另一种是红绸布在烈日下暴晒出的、混着油墨味的焦灼，当这两种味道在高考考场上空交织时，那条条悬在门楣、挂在树梢的红条幅,便成了这个季节最醒目的图腾。

"金榜题名""前程似锦""马到成功"——这些被烫金大字填满的红绸，像一面面猎猎旌旗，插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，校门口的梧桐树上，它们垂下来，像一串串凝固的血珠；居民区的防盗窗上，它们被风吹得哗啦作响，像无数双焦虑的手在拍打；就连快递柜顶上，也不知被哪个心急的家长系上了一角，在车水马龙中倔强地飘着，这些红绸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布料，它们是父母压在箱底的积蓄换来的祝福，是老师写在教案扉页的期盼，是整个社会投射在青春脊背上的、沉甸甸的目光。

我曾在考点外见过一位母亲，她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手里攥着三条红条幅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每有一辆送考车驶来，她就踮起脚尖，把条幅举得更高，嘴里念念有词："菩萨保佑，菩萨保佑......"她的儿子第三次参加高考了，去年因为一道大题看错符号，与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，那天阳光很烈，她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，滴在红条幅上，晕开了边缘的墨迹，那些"必""胜"的字样，便像是被泪水泡过,有了几分模糊的温柔。

考场里的少年们，其实很少会抬头看窗外的红条幅，他们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试卷，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，像春蚕在啃食桑叶，但那些红绸是存在的，它们化作监考老师脚步的轻重，化作墙上挂钟滴答的节奏，化作后座同学微微的喘息声，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，将每一个年轻的灵魂紧紧包裹，有人会在作文里写"条幅是希望的旗帜"，有人会在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草稿纸上画一个小小的红绸结，还有人会在交卷前的最后一分钟，透过窗玻璃，瞥见门外父亲手里那条写着"我家有儿初长成"的条幅——那"儿"字写得特别大,几乎要把布撑破。

高考结束那天，红条幅的命运会迎来奇妙的转折，有的被学生兴奋地抛向天空，像庆祝胜利的彩带，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；有的被随意地丢弃在墙角，沾了灰尘和脚印，曾经鲜艳的红色变得暗淡；还有的会被家长小心翼翼地收起来，叠进衣柜深处，和孩子的婴儿服、奖状放在一起，像一枚时间的胶囊,封存着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。

去年夏天，我在一个旧货市场看到过一摞旧条幅，它们被随意地堆在角落，标价五块钱一条，我拿起一条，发现上面写着"天道酬勤"，墨迹已经有些斑驳，摸上去有种粗粝的质感，摊主是个老大爷，他说这些都是从考点收来的，"现在的年轻人不兴这个了，考上就扔了，多可惜"，我付了钱，把条幅带回家，洗干净挂在阳台上，风吹过时，它还是会哗啦作响，只是不再承载着沉重的期盼，倒像是在讲述一个成长的故事——那些悬在门楣上的红绸，终究会褪色，但少年们奋力奔跑的身影，会永远定格在那个六月,像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。

又一年高考将至，街头的红条幅又开始陆续出现，它们依然鲜艳，依然写满了最朴素的祝福，或许很多年后，当今天的考生们回忆起这个夏天，最先想起的不会是试卷上的题目，也不是成绩单上的数字，而是那些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红绸，像一面面永不降落的帆，载着他们年少的梦,驶向更广阔的海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