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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那年夏天，分数划过生命的河》

十五年前的盛夏，知了把整条街的梧桐树都叫得发烫，空气里弥漫着被阳光烘烤过的青草味，我攥着那部屏幕碎得像蜘蛛网的二手诺基亚，坐在供销社门口的青石阶上，水泥地的热气透过裤管往上钻，掌心却沁着凉汗，这台手机是我妈跑遍县城二手市场淘来的宝贝，此刻正躺在她手心,被她粗糙的指腹摩挲得发亮。

"要不，咱去隔壁镇小卖部问问？"邻居家张婶端着竹椅出来，蒲扇扇起的风里带着股汗味，她儿子去年考上了一所大专，此刻正蹲在屋里打游戏，键盘声噼里啪啦像放鞭炮，我妈没接话，只是把手机往我手里塞了塞，她掌心的老茧蹭过我手背，痒痒的,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温度。

其实三天前我就查过一次了，那时网吧里挤满了和我一样穿着校服的少年，空气里飘着泡面烟味和键盘的焦糊味，我输完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，页面转了三圈，最后弹出的数字像根冰冷的针，扎得我眼睛生疼——那分数比预估线低了整整三十七分,连去年的二本线都没够着。

"系统肯定出错了。"我对着电脑屏幕喃喃自语，网吧老板叼着烟从后面探出头："小伙子，这系统比我家婆娘还准，错不了。"我猛地站起来，椅子腿刮过水泥地，发出刺耳的声响，几个戴着耳机的男生回头看了我一眼，又迅速沉浸在游戏世界里,他们的鼠标点击声密集得像夏天的骤雨。

回到家时，我爸正蹲在菜园里给辣椒浇水，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，听见我的脚步声，他直起腰，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："查到了？多少分？"我盯着他脚边那丛歪歪扭扭却开得正盛的辣椒苗,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
"没...没上线。"我爸没说话，只是把水管关了，水流戛然而止，只剩下蝉鸣在闷热的空气里横冲直撞，他蹲下来，手指轻轻拂过辣椒花的嫩蕊，那上面沾着亮晶晶的水珠。"没事，"他忽然开口，声音比平时低沉，"咱家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。"

那天晚上，我妈翻出了家里所有的存折，那些皱巴巴的小本子上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，有我爸在工地搬砖的工钱，有她卖咸鸭蛋的收入，还有我姐辍学打工时寄回来的钱，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手指在存折上划过时，发出沙沙的响声,像秋天的落叶。

"你姐说，她厂里今年招技术员，高中毕业就行。"我妈忽然说，"要是你不想复读，就跟你姐去南方吧。"我没说话，只是盯着墙上那张泛黄的奖状，那是小学三年级时得的"三好学生"，上面的红墨水已经有点晕开了,像极了此刻我忐忑不安的心情。

接下来的几天，家里来了不少亲戚，大姑带来一袋自家种的毛豆，坐在门槛上叹气："现在的孩子读书压力大啊，想当年我儿子..."话没说完就被我爸打断了："喝口水吧，大姑。"二叔掏出烟递给我爸，自己却点了一支，烟雾缭绕中，他吐出个烟圈："听说现在学门手艺也不错，比如汽修、烹饪..."

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翻出那本写满错题的笔记本，最后一页是我用红笔写的目标大学：XX师范大学，旁边还画着简陋的校门，门前的两棵树被我涂得歪歪扭扭，窗外传来邻居家的电视声，正播着高考放榜的新闻，那些高分考生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报出来，像一把把小锤子,敲在我心上。

八月末的一天，我妈突然从外面回来，手里拿着几张纸，她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兴奋："我打听好了，县一中有个复读班，是重点班的老师带。"她把纸铺在桌上，那是一张复读班的招生简章，学费比普通班贵一倍。"我和你爸商量好了，你愿意再试一次吗？"

我看着她眼角的细纹，那是我以前从未注意过的，忽然想起小时候，她也是这样攥着我的手，一笔一画地教我写"人"字，那时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手上，手指修长而灵活，不像现在,指关节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有些变形。

"妈，"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，"我想再试试。"

我妈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，像一朵绽放的菊花，她伸手抱了抱我，她的肩膀很窄，却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，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，十五岁的夏天，分数或许能决定一时的去向，但真正划过生命的，是那些藏在汗水里的期待,和掌心里传递的温度。

后来我复读了一年，考上了一所普通的二本大学，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那天，我爸把它贴在墙上，和那张小学奖状并排，他站在凳子上，踮着脚调整位置，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，闪着细碎的光,像极了那年夏天辣椒花上的露珠。

十五年过去了，我偶尔还会梦到那个查分的下午，梦里的青石阶还是那么烫，手机屏幕还是那么模糊，但这一次，我不再害怕那个数字，因为我知道，生命就像那条门前的小河，分数不过是河面上的一朵浪花，真正让它奔流不息的，是两岸那些沉默而坚韧的堤岸——那是父母无言的爱，是家人不弃的支持，是那个夏天里,所有温暖过我生命的光。